63 第六十一章（1 / 1）

次日果真有消息通电全国，一时，民声沸腾，指责辱骂者无数。整个安阳城都风声鹤唳，沦陷在抓捕赵氏乱党的风云中，自是有人忧虑焦躁，也有人春风满面。无论曾经是敌，或是友，最终活着的人才有权利开口。

清明时候的雨总让人觉得沮丧，沈宗豫快步走出屋子，到阳台上喝了杯茶，透了口气，屋子里还散落着文件，他也无心理会，只看雨水纷纷扰扰，仿佛盖过了一夜的嘈杂。

然后，他转身回房，顺手拿上了散落在窗帘处的一张军火出处的报告。还未放还回桌子上，迎面就是一巴掌，似乎是空气里传来熟悉的味道，他准确的判断出了这一掌来源于谁，沈宗豫笑了笑，回过头来准备看他，却又是一巴掌。

沈宗豫本还打算质问，直到看到眼前的赵庭芳一副狼狈的尊容，才愣了一下，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赵庭芳冷笑了一声，气场未有一丝一毫的减损，反问他，“你问我怎么了？我倒是还想问你，你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宗豫下意识的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赵庭芳盯着他手里的那一张报告，几乎目眦俱裂。他做梦也没想到易凡圣会下那么狠的手，也没有想到沈宗豫到底是背叛了他。

难怪呢，他冷笑了一声，难怪明明在宴会上因为马匹失误，害得易凡圣受伤，易凡圣却还是以军部的名义送去了礼物，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他们想必早有联系，既尔联手。他却以为用容一就可以牵制住两个人，怎料，他们两竟早有联系了。算计的他如此。

易自和虽人还在北地，命令却当夜下到了颖川，一夜之间，剿灭了他的旧部：颖川军十七路，二十二路，二十三路，阻断他后路在先，后又密电颖川下属诸部军队，分头逮捕他。再通电全国，一时，他竟成了过街老鼠。四处寻找庇佑之地不得。

什么由头也不重要了，总归是失败了。他计划多年的事情最终是惨败了，令他失败的是眼前这个一手培养起来的人，他又怎能不恨。沈宗豫眼见如此，倒也不禁心有感慨，又有些玩味的想了起来，原来是这样的，也只有这样，他才会穿的破破烂烂的出现，一向威风凛凛的赵庭芳从来只有奚落别人的时候，什么时候这样狼狈过呢？

他停了一会儿，把手里的报告放回办公桌上，才说：“你既已如此，还是赶快逃命去吧。”

赵庭芳冷笑了一声，道：“我自然会走，今天到你这里，不过就是问个说法罢了，现下既然已经亲眼看到，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了。你好自为之，希望易凡圣会放过你。”

说完便转过身想走出去，已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笑道：“我想，如果宋嘉莲不出事的话，易凡圣大约是会放过你的。”

沈宗豫本背对着他，听到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心里一惊，生怕他丧心病狂，不计后果，骤然转过头来，道，“你要做什么？”

赵庭芳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先前一直打算惹他发毛，他好说出更刺痛他心的话，现下他是急眼了，他却已经没了兴致，便告诉他：“我累了，不想多说，你自己想吧。”

沈宗豫眼睁睁的看他又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静默良久，突然发狂似的吼了一句“为什么”，回应他的是哗啦啦的雨声风声，他颓然的蹲在了地上。

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赵庭芳有疑虑的？是从当初在润阳骗走宋嘉琪开始？还是协助他逼迫润阳军对宋府落井下石，以便得到了一个活着的宋嘉莲开始？

现在从头想起来，只记得当初他抱着自己跑，躲过了炮火连天，到了北地安稳下来。他记得那时候他对他可真好，虽然忙碌，但是总能来看他，有一次还待着他去了北地的永崀城，带他去看戏，买书，买好吃的。他迷恋上了俄国人的牛奶，回去之后怎么都不肯再吃豆浆油条当早餐，赵庭芳当时为了哄他，特意从俄国饭店里买了奶牛回来，又雇了专门的人养。

沈宗豫低下头，手指轻轻的发抖，过了好一会儿，那一阵被回忆引诱的温柔而沧桑的感情缓缓经过了，才又继续想起来。

那时候的赵庭芳是英雄，也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从他记事起，他就没有父亲，可是他照顾他，爱他，在他心里，就把那个人当作了父亲。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后来的赵庭芳不再对他和颜悦色，他用几乎不可能的要求来规范他的生活，开始，他以为大概和那个村子里的许多家庭一样，是望子成龙的心思，可是他渐渐的发现，并不是这样的。不过他并没有存下心思，还是和以往一样，按照指示和要求生活做事。

他渐渐的长大了，长的风姿卓越起来，他听过很多人的称赞，自己也越发的骄傲起来，他想让那个人有一天也为他骄傲。

可是，赵庭芳带来的却是凄风苦雨，还有凌厉如刀尖的伤害。那一个晚上，他回的很晚，因为先前的任务棘手，所以耽误了时间，于是有些担心，怕他不高兴，便去到了书房，准备先赔罪，他听见里面有声响，所以他下脚步来。里面传来的声音，是在说他：“我有时会端详他，这些年来他过的日子都很辛苦，经常为了练习我给的任务，昼夜颠倒把自己累的够呛，可到底是美男子一枚。”赵庭芳笑了一下，继续说：“就跟他父亲当年一样。”

有另一个声音传来，是个笑声，他说：“你倒是还会端详他，不怕端详太久了，心有愧疚么？”

“心有愧疚？”赵庭芳仿佛也笑了一声，才缓缓的说：“我自问不是个厚道的人，可是谁遇到我这样的事情，都会和我一样心痛，不是吗？”

“可是，”另一个声音有些疑疑惑惑的响了起来，“可是，这样，值得吗？”

赵庭芳道：“不值得也做了，就得一直做下去，就算是错了，也得一错到底。”

赵庭芳还在说着，无非是另一个人口中“值不值得”的事情的始末，听的门外的沈宗豫心惊胆颤，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母原死于赵庭芳的手里，可是他也记得赵庭芳讲过的，他的父亲与他同属颖川军，是兄弟。可是为什么，他会害他呢？赵庭芳又说话了，他几乎屏住了呼吸在听。

赵庭芳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如果不断兄弟情，怎么能最终绊倒不可一世的易自和呢？只有他左膀右臂尽断，才可能会。这般不过使了个连环计，先让沈常欣和易自和沟通不畅，再一步一步让沈氏的军队土崩瓦解，最后让他绝望而死，而我，把他的儿子从战火中救出来。”

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冲到了脑中，让他瞬间头晕目眩，冲击着他的回忆，还有所有的温情，他开始不能自已，颓然的坐在墙角，瑟瑟发抖。

此夜过去，赵庭芳照例因做事不利，责骂了他。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不是原来的沈宗豫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西空阴霾，黯黯无光，沈宗豫仍坐在地上。

此后，他照例为他鞍前马后，可是心眼一点一点变多，越来越会留一手，他开始找寻证据。

于是，他就到了润阳，花了两年时间布局，最终骗走了宋嘉琪，却未听赵庭芳的话，偷偷的保了她的命下来，送去了日本。然后，他看着宋家败落，宋嘉莲被他带走，最后入了玫瑰园。一切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也慢慢撕开了赵庭芳的面皮，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心内愤恨，秘而步发，原来当日他家的落败与宋氏竟如出一辙，他在等时机，而在时机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那一天，他在监狱里，易凡圣手里拿着一沓证据，证实了他之前所有的痛苦。他是那样狼狈，第一次，在一个强有力的竞争者面前，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