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四十九章(1 / 1)
许念平还有任务在身,只稍稍逗留了一会儿,就走了。
容一用了些晚餐,等到医生小护士都去用餐了,这才披了一件氅衣,摸索着找到易凡圣的房里。易凡圣躺在床上,还在昏迷,她这才知道许念平告诉她的只是一点小伤,其实事实远非如此。
易凡圣是从战船上落水的,肩胛骨打在了引擎上,如果稍稍偏离了一点点,打在头部,恐怕就救不回来了。容一轻轻的坐在易凡圣床边,黑暗中他的脸同那晚一样,带着疲惫,双眉紧蹙,她轻轻的用手抚了抚他两眉之间,仿佛天生的深痕,鼻子一酸,就想起他往日同她一起时候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的他,或许时有狼狈,但总是十分耐心,又是极豪气的样子,仿佛年少得意,世上就无难事,那样的英为,她却突然流下眼泪来。
天尚未明,容一便被冻醒了。
起身一看,才发觉被子都已经被踢下了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露在外头,扯了几下无果,只得作罢。
她起身下床,打开了窗户,窗外的天色仍旧是暗黑一片,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她随意捡了一件氅衣披在身上,又把被子抱到床上,盖住双脚取暖,就那样抱膝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窗外风起叶落的声音,恍惚间觉得自己似坐在江边,正聆听雨打残荷。
这件衣服上沾染上了些药香,和着她房里的薰香,甘淡而温暖。似乎还有些长途跋涉的痕迹,她低下头去细细的看,才在袖口处找到了两处线头,想着兴许是颠簸路上,拔枪瞄准的时候,不知勾上了哪处关隘,才留下的痕迹。氅衣虽是黑色的,下摆处却都是细密的针脚勾出的花纹,精致而繁复,却仍是有几处被挑开了线头,远看并不能看出来,堪堪掩盖了这一点繁华下的落魄。
她伸出手指去,一遍一遍从那花纹上滑过,就像小时候学书时那样,反反复复临摹那字帖上的一撇一捺。
现在,她的任务告一段落,她终于可以从头开始想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她这样想着,在黑暗中动了动,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来。无论是足底的温暖,或是心头的空寒,原来败迹中的贵胄,都是这样的际遇,难以企盼的天明,又苦留不住的昨夜。一切的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都是从原本光鲜明亮的繁华开始的。
后来,一切犹如恶梦。好似是在一朝一夕之间,她家族破灭,一切成空。然而这个时候,一个人来到了她的身边,承诺可以给她帮助,可以帮助她找出真相,可以帮助她报仇。她能怎么选择?
她别无选择。
所以,她一步一步这样走过来,学习着从来没有学过的东西,过着从来没有想过的生活,她在商会演练着心机,在觥筹交错中彩排着左右逢源,在玫瑰园训练着如何戴上面具示人。终于,她遇见了易凡圣。
她享受着他的爱戴与温柔,同时戒备着他的多疑和猜忌。在一次次的戒备落空之后,她也愿意应承他的感情。但是,她的深仇大恨,每每在深夜里煎熬着她,叫她左右为难,痛苦不堪。
她手里抚着颈间的鸳鸯吊坠,突然紧紧的蹙起眉头来。心内的一切就像恶魔编织的一张网,挣扎不开,无限绝望。
听到有小护士敲门的声音,她才重又躺了下去,那小护士就是昨日那一位,端着水盆蹑手蹑脚的进来,之后打开床头的小灯,才轻轻的说:“容小姐,你先醒了半日了?”
容一看着这一张在昏黄的光线下明艳的笑脸,倒是突然心头一暖,好似安慰。那小护士拧了毛巾替她擦手,而后又拿了体温计出来给她量体温,这才扶着她起身,穿衣。
那小护士生的一把远山黛眉,性情也格外的好,容一也变得健谈起来。吃饭的时候就问她,她才回答,“昨儿个,小姐确实在大爷房里睡着了,堪堪的坐在暖凳上,整个身子都伏在床上,怕小姐着凉,这才合力把小姐抱回来睡的。”容一听她叫大爷,又不免多问一句。
那小护士笑道:“大爷就是少帅,大帅只有一个儿子,咱们这些人从小生在官邸里,照顾少帅起居的人,就顺着那些仆妇丫头们一起叫少帅作大爷,”
容一这才知道,原来易凡圣自小身弱,又不肯用药,母亲早逝,易自和又常年不在官邸,便请了一连数个医生到家里照顾,不乏颇具名望的中西双修的医生,而这些小护士便是那医生自小带的学徒。
她这才点了点头,开始细细打听易凡圣的过往。
那小护士道:“虽说大爷的身体一直羸弱,却也没什么大病,有中医师说是从胎里带的不足。其实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况且大爷本来还有个双生妹妹。以前官邸的人都说,小姐倒是比大爷要强壮许多,所以开玩笑,大概是妹妹把哥哥身上的男子气拿走了。”
容一这样一听,才知道易凡圣竟是还有一个双生妹妹,自己倒是从未听说过。那小护士见她似乎有疑,便轻声提醒道:“小姐早年无故夭折,因怕大帅和大爷伤心,所以都不敢提了呢。”
容一点点头,心道,原来是这样,看易凡圣这个样子,想必应该是极疼爱妹妹的哥哥,真是可惜了。
下午的时候,易凡圣转醒,所有人一下都聚到了右边的那间屋子里去,容一跟在后面,看着周围人忙忙碌碌,有人忙着给颖川报信,又有人说大帅在洹北处理战事,便都忙着给洹北打电话,同时,打水换暖炉的人又是无数。只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好就那样站着,也不敢叨扰了别人忙碌。
易凡圣隔着那么多人,早就看见了她,但见周围忙忙碌碌的,只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开始并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只在她周身微微游移,而后又是一笑,才冲她挤眉弄眼。等所有人都陆续告退了,这才招了招手。
容一见他虽面色轻松,终是苍白之色,最严重的右肩的伤还隐有渗出来的血迹,便坐在他身边,也不敢乱说乱动。只看着他,易凡圣倒是笑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稍稍动了动身,面对着她。方才看她站在庭中,无助的似个小孩,竟是十分可怜,好在看她周身安好,他总算护得她的周全。
他漫不经心的吻上她的眉宇,她也不躲避,稍稍环护住他的伤口,稍停片刻,忽然将脸贴在了他只着单衣的胸膛上。
易凡圣没有动,只低下头去看她那一头乌黑的头发。虽然前事坎坷,但无论如何,她总算完好无缺的在自己怀里,虽然中间也有岁月,也有波澜,但是她的孤勇和智慧,倒是一点也不曾改变,在这个四周恬静的傍晚,一如当年一般,依旧让他心生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