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第八六章 夺门(二)(1 / 1)
夜色已深,走街串巷的梆子声已敲过四鼓,北风瑟瑟,凛冽入骨。却有四五百人悄悄聚集在长安右门外的五军都督府门前。张軏、曹吉祥、杨善皆是一身戎装,徐有贞却仍是青衫儒服,手中却握着一杆铁枪,列在最前。忽听得长安右门吱呀一声响起,门轴转动,便开了一条缝。石亨从内出来,已连连向徐有贞招手。
徐有贞面露狠绝之意,回头目视众军士,道:“社稷之功,便在今夜,大家跟我来!”
他领头大步踏入长安门内,其后张軏、曹吉祥等人亦鱼贯而入。长安门内原有执勤的士兵虽早已被石亨收买,但看到眼前这般情景,仍是惊愕万分。待得士兵全部放入皇城之内,徐有贞才上前向石亨一伸手,道:“钥匙给我!”
石亨奇道:“你做什么?”
徐有贞不理他,伸手夺过那钥匙,将长安门重新锁上,随手便丢入水沟之中。石亨大惊,连忙要去捡,只是四周漆黑一片,哪里还寻得着?他不禁连连顿足,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宫里禁军造起反来,我们便是连退路都没有了!”
徐有贞咬牙道:“我们今日所为,便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死路,你此刻才知么?”
石亨懵然,只得讷讷不语。徐有贞冷笑,便抛下他自顾自上前,一路催促士兵向前。从长安门入皇城的这一条路,平日里便是文武百官出入的常路,门禁向来便不算森严,此刻又都换上了石亨的人马,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然而夜色深晦,皇城内更是无灯无焰,军士们眼见得四周皆是森森屋瓦,郁郁槐柳,常年阴气郁结之地,自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凄迷幽冷。张軏本是行在最前,眼见得四下如此鬼气缭绕,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见徐有贞从后面上来,便一把攥住他,叫道:“徐先生,这……这当真能成事么?”
徐有贞听出他的犹豫,立时厉声喝道:“听我的,一定能成!”
张軏听他的声音凶神恶煞,哪敢再多说,心中虽然仍是害怕,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前进。曹吉祥熟知宫内道路,此刻便道:“越过前面一重宫墙,便是南宫所在了。只是南宫正门被铁水所锢,且有不少守卫,我们还是从边上破墙而入为好。”
徐有贞点头道:“曹公公说的是。”他上前推开宫墙上的角门,便见面前一座飞檐翘角的宫殿矗立在当先,四周一道红墙,延绵不决。徐有贞目光一扫,已见延安宫正门处隐隐有火光闪烁,便暗中做个手势,示意军士鱼贯从边墙夹道而入,低声喝道:“宫墙坚固,撞开!”
军士们早已准备好巨木,十来人合力,不过冲得四五下,便听得轰然之声大作,砖石泥沙,如雨而下。这一下巨响,登时引来守卫南宫的士兵,立刻便有人从前方冲来。徐有贞手握铁枪,喝道:“甲队乙队迎战,其余人跟我来!”
他当下踏入墙洞之中,便见南宫之内宫室无光,一片漆黑。张軏连忙打亮火折子,徐有贞接过来到正殿外,便见正门洞开,当中一人身着黄袍,头戴乌纱翼善冠,腰间玉带,面容清癯,手持烛火,肃然而立,正是太上皇帝朱祁镇。
徐有贞疾步上前,便于阶前跪下,高声颂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祁镇严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徐有贞微微低头,却朗声道:“我等恭请陛下复位!”他也不等朱祁镇说话便即站起,回头喝道:“来人,抬御辇上来!”便见人群中八人抬着一乘简易的篮舆上前。徐有贞上前扶朱祁镇下阶,道:“恭请皇上登辇!”
朱祁镇虽然早得了消息,可毕竟是猝然遇见此等大事,心中紧张,便顺势握住徐有贞的手,问道:“卿是何人,任何官何职?”
徐有贞目视朱祁镇,道:“臣乃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徐有贞。”说着又一指石亨等人,一一报出其官职。朱祁镇虽与徐有贞、石亨等人不熟,但曹吉祥、张軏、杨善却都是当日旧臣,见他们个个面露企盼之色,虽听得宫外刀枪之声大作,心中却无比安定,连声道:“忠臣!忠臣!”
徐有贞不答,只上前挟了朱祁镇到“御辇”内坐下,喝命军士抬辇。只是这些军士却远不如他镇定,今夜如此多大事,至此早已吓得手脚酸软,连抬了四五下还是未将篮舆抬起。徐有贞大怒,上前拉扯开一人,自己将轿棍扛在肩头,喝道:“废物!一、二、三,跟我走!”
其余士兵见他一个文官尚如此出力,这才稍稍有了底气。当下徐有贞在前抬着篮舆,石亨、张軏、曹吉祥、杨善一边两个护着朱祁镇,便向延安门而去。这大门本已被铁水所封,然而此刻政变军士内外夹攻,早已被打破。一行人冲出南宫,却见原本晦暗的天色陡然放明,圆月如轮,星光闪烁,辉映夜空。朱祁镇看着宫外熟悉而陌生的一草一木,一时鼻酸,忍不住热泪盈眶。
此时南宫前通往东华门的甬道上早已战成一片,东华门是内府之门,禁卫已是由皇帝直辖,石亨自是无法收买,此时便也只能硬碰硬打过去。此处宫道并不算宽阔,动手腾挪之间便是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只因皇城外廓禁卫已全被石亨调换,毕竟人多势众,宫中的宿卫只得步步后退。
徐有贞抬着篮舆,已一步步行至东华门前,却见宫门紧闭,门外尚有几十个士兵仗剑死守,个个浑身浴血,神情狰狞。徐有贞目光冷肃,已是高声喝道:“儿郎们,事不宜迟,还不速速夺下东华门!”他将轿棍交给身边一个军事,自己一枪上前,已挑开一人的兵刃。其余士兵见状急忙各挥兵器向徐有贞打来。朱祁镇高踞舆上,看得分明,立刻高声喝道:“朕在此,谁敢动他!”
士兵们一呆,徐有贞趁势挥枪,接连挑开四五人,其余军士蜂拥上前,石亨、张軏也各抽刀剑在手,厮杀向前,陡然已冲开一条血路,将东华门生生砸开。门内士兵还要冲出抵御,朱祁镇已是喝道:“我乃太上皇帝,谁敢造次?”
只见烛火通明,星月交辉之下,一身龙袍的太上皇朱祁镇威严而坐,东华门的禁卫不知为何都软了手脚,只觉天神下凡,不可抵御,下意识便让开了一条路。
徐有贞立刻呵斥众人道:“快,抬着皇上去奉天门!敲响景阳钟,宣臣子上朝!”
石亨、张軏齐声称是,连忙带着军士,护送着朱祁镇往大内深处而去。徐有贞看着众人浩浩荡荡远去,方觉全身脱力,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捉摸的怪异之感,暗道:“原来这样一件造反杀头的大事,终是教自己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