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人在途中(1 / 1)
虽然林曼华嘴上跟张小蛮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扯着,其实她的内心很清楚这的确是个机会。随着年龄的渐长,真心愿意给自己介绍对象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自己的圈子好像总也扩不大,身边出出进进的人总是那么几个人,能嫁得出去就怪了。心里这样决定之后,曼华正好借着刚刚垫好的语境挑着眉狡黠地答道:
“奴婢谢娘娘赏。”
“嗯,如此甚好,朕心甚慰!”
说完之后,张小蛮好像知道曼华一定会同意似的,迅速将手机里存好的照片发到了曼华的手机上。
照片上的男孩穿着T恤带着眼镜,有些胖,却有一种自来熟的亲切感。这样的外形若是放在3年前,曼华是提不起任何兴致的。可三年的时光终究没有白白流过,曼华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看外貌便轻率下结论的花痴少女。
听张小蛮说,照片上的男孩叫余乐,是她的发小,在南方一座海滨城市一边读博一边实习,一年之后回学校做毕业设计,两年之后才能毕业。当时的曼华并没有想太远,只轻轻说一声:“没关系”,两人便从此有了交集。
就这样,在张小蛮的撮合下,林曼华的生活中又一次出现了一个男子。
和所有大龄男女一样,此时相遇的林曼华与余乐都过了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的年纪。和爱情交过手,失过恋哭过痛过之后,没有人再像当初那样一上来就爱得毫无保留。因此,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不温不火的距离从十月底开始了边观望边试探的技术活计。
在和余乐浅聊的那段日子里,敏感的曼华当然深知每一次的试探和猜忌,可她却再也不会像曾经那样觉得对方不真诚了。世上的事,说到底都讲究一个经验。更何况自己也是同样的有所保留,所以直到一个月后曼华依然对余乐没有过多的情绪,谈不上失望更说不上希望,只是简单地静观其变而已。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如既往地流淌着,林曼华帮婶婶找到了一个看店的人之后便离开了这个和自己纠缠了整整七年零三个月的城市。站在十二月的江南小镇湿冷的街头,曼华突然觉得百感交集。好在,不管未来在哪里,至少我们仿佛又有了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终于有了一段完全自由的时间之后,林曼华独自踏上了去彩云之南的列车,开始了闲散时光的第一站。
当火车悠长的汽笛声响起的时候,曼华还是忍不住回头深情地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窗,曼华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和无限延伸的火车轨道。恍惚中,她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个七年前初次踏上这片土地的自己——带着艾米丽那样的坏笑,小萝莉那样的哭泣,做一心想要好好爱的金刚。
指尖划过冰凉的地图,林曼华知道这趟旅程自己差不多要穿过半个中国。长达四十个小时的车程让她有了可以光明正大做白日梦的理由。想想,这样的时光,也真是惬意!
独自躺在下铺盯着中铺的隔板发呆,不知过了多久,神游天外的思绪被中铺传来的阵阵絮语声给打断。
刚开始,曼华以为是有女孩在火车上打电话,并没有太在意。仔细听听发现不像,起身倒水时才看清:躺在中铺的女孩正和自己一样百无聊赖地盯着虚空发呆。曼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便自顾自地再次躺下了,只是在心里暗暗嘲笑喃喃自语的女孩:估计,这丫头片子是个花痴!
之后的一段时间,无聊的曼华都在竖着耳朵聆听头顶女孩絮叨的内容,可惜听得并不太真切。只依稀数得,一整个上午,女孩总共絮叨了不下十次。
曼华正担心这女孩该不会不吃不喝一直讲完全程,终于在将近午饭时,女孩突然爬下铺位,一声不响地坐到了下铺曼华脚边的空处。
被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惊得有些诧异的林曼华,只能有些警觉地往靠墙的地方挪了挪。然后有些好奇地在铺位上偷偷打量起这位奇怪的女孩来:留着一头微卷的中长发的女孩,虽然脸上尽是疲惫和愁苦,但五官真的很清秀,算得上是一个美女。由于火车上暖气开得很足,她只穿了一件咖啡色的长款羊毛衫,下面是很常见的黑色打底裤。她独自一人在曼华铺位的最外端角落里沉默了一小会,然后,竟又开始了对着虚空喃喃自语。
这一次,曼华终于清楚地听完整了:
“我就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分手就分手吧,为什么还要骗我。那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五万块钱啊,我攒了三年,有部分还是和朋友借的!”
虽然语气里拼命保持着自嘲的苦笑,可曼华分明听得出这声音背后掩饰不住的颤音和心酸。曼华并不确定女孩是在跟自己说话,加之,这样的话语也是不好往下接的,所以她放弃了开口的念头。可身边同样百无聊赖的乘客里却出现了很多好心人,大家陆续加入了谈话和讨论的行列之中。
首先搭话的是对面床位上坐着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由于正好和女孩相对而坐,所以她接起话来很随意。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可以找他要啊。分手了,钱肯定得要回来啊。”
听到有人回应,女孩显得有些激动。微微转过脸望着对面的女人答道:
“我找过了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找不着。”
简单地答完之后,女孩有些哽咽地接了一句:
“我们在一起三年,为了五万块钱,他至于嘛。”
听到这里,曼华大概有些明白了。看来,世上负心的汉子真不少。作为局外人,曼华独自在内心叹了一口气之后,依然选择远远地看着。
对面的女人也浅叹了一声,轻声安慰了一句:
“花钱买个教训吧,以后和人相处一定要多长个心眼。”
女人话音刚落,正在窗边桌上拆着泡面包装的一位中年男子也加入了对话的行列。他一边拆着手中的泡面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姑娘,你还年轻,人这一辈子啊,很长的。你会遇到很多人。这种事让你遇上了,你就得想开些,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呀。”
女孩依然面无表情地坐在曼华铺位边,像没听见大家的劝告一样,继续自言自语道:
“我想不通啊,我想不通!”
这时候,过道上倒水经过的中年大妈也凑了过来,对着女孩语重心长地说道:
“姑娘你回家住段时间吧,你这样在外面,家里人不放心啊。”
神情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女孩在听到大妈说的话之后,精神明显恢复了一些,勉强挤出了点笑容,淡淡答道:
“我这次就是回家住几天的。但我不敢告诉家里人,也只敢跟你们说说。”
不知不觉中附近几个隔间里的人们陆续聚拢到了林曼华床铺附近。一路压抑的女孩像是一个阻塞好久终于找到了缺口的河流,在人群中毫无顾忌地一边哽咽着流泪一边畅所欲言地叙说着自己的经历。虽然她一再强调她那五万块钱,可听的人分明清楚最伤她的绝对不是那些钱,也不是欠钱不还之后一声不响地消失。而是,残酷的现实——三年的感情竟败给了区区五万块。
想想就让人觉得心寒。
望着身边逐渐热闹起来的陌生人群,曼华知道,这样急于倾诉的她,也只能对陌生人畅所欲言了。
陌生真是一个很美好的词语。它让一直藏在暗处的伤痛可以光明正大地呐喊,它让一直小心伪装的人们变得发自内心的善良。最重要的是它让每个人,好的坏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变得毫无负担。因为陌生,我们没有掩饰和假装的必要,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有伤口,每个人也都可以救渡他人。很公平,也很和谐。像极了人性本善的箴言。
即使身边很热闹,曼华还是固执地选择一个人挨着墙静静地坐着。耳边不断传来动听的宽慰话,曼华知道这些路人都很善良,可自己终究还是放弃了安慰几句的念头。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些宽慰人心的话是没有任何作用的。相信眼前的女孩将自己的痛喊出来也不是想要找一大帮人来安慰的。
那些累了倦了伤了痛了的时刻,我们需要的不是道理,不是安慰,而是倾诉。那些喊不出来的疼痛常常像毒液一般倾注在我们心底,而倾诉就像是一个重要的排毒过程。很多事,说出来了,就如同被洗过一遍一样。再碰,便没有那么痛了。
就这样,一场意外的相遇让漫长的旅程变得不再那么难熬。几经辗转,曼华终于达到了自己云南之行的第一站——传说中的风花雪月地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