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童话里的绝望（1 / 1）

好在，九岁的小女孩，已经开始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习读后感了。因此，往常的睡前故事也就很自然地变成了讲述自己的读后感了。

这一晚，曼华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在应付一个九岁的小孩，而是发自内心地和一个小孩子聊自己记忆中的童话。

小房间里，昏黄的台灯下，可爱的小女孩躺在床头很乖巧地睁着眼，好奇地听着床边二十七岁的姐姐给自己讲着自己并不太理解的读后感。

“小时候，姐姐和糖糖一样，最喜欢的童话故事也是《白雪公主》。”曼华这样开头道。

“姐姐肯定喜欢白雪公主，因为她很漂亮，还善良。我最讨厌那个皇后啦，她嫉妒白雪公主，还送去毒苹果，想要毒死白雪公主。里面还有七个小矮人，他们都帮助白雪公主……”淘气的妹妹忍不住兴奋地抢着说道。

看着眼前像娃娃一样美好的小女孩，曼华忍不住发自内心地笑了。

“姐姐当然喜欢白雪公主了，但姐姐最喜欢的却是七个小矮人围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瓦罐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想像一下，瓦罐里是冒着泡泡的鲜汤，小矮人们一边往里面加胡萝卜、大白菜、洋葱、蘑菇，一边拿着长长的木棍搅拌着。不远处的壁橱里有跳动的火光，木质的窗台外面是漫天的繁星。整个画面被镀上了一层温馨的橘黄色，还伴有淡淡的蔬果清香。哇，好美啊。”

正当曼华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努力回味那个叫做“童年”的蘑菇汤味道时，却被一句清脆的童言给逗得笑出了声来。

“姐姐是个大吃货!”

曼华一边笑着，一边爱怜地抚摸着糖糖的头发，却莫名地感到一阵难过。

沉默半晌之后，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

“姐姐，你说，什么时候我能跟爸爸妈妈一起再去KFC吃全家桶啊”

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问话，却让曼华觉得格外难回答，稍作平息之后，曼华假装淡定地说道：

“爸爸妈妈最近比较忙，等过段时间闲下来了，糖糖想什么时候去吃都可以的。”

“姐姐骗人。我知道爸爸妈妈不好了。”

听到这里，曼华突然觉得格外无力，旋即，自嘲地苦笑了下自己。

看来，无论叔叔和婶婶表演得多么完美和卖力，装的终究是装的，骗不了大人，也骗不了小孩。

其实，很多时候，大人们并不懂小孩子的世界。他们总以为自己有能力将残酷的现实粉饰地很好，好到足以骗过那些想要保护的小孩。却不知道，如精灵般的小孩并不仅仅是视觉动物，他们简单、纯真，却也敏感、真实。用自己与生俱来的方式去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度，好或坏，其实他们能感受的到，只是我们自以为伪装地很好罢了。

想到这里，曼华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姐姐，你说他们会好起来吗”小女孩依旧不死心地接着问道。

曼华沉默良久之后，只能对扑闪着大眼睛等待答案的妹妹柔声坦言道：

“姐姐不知道。但姐姐希望，无论他们能不能好起来，你都要相信，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他们不是故意的。”

“那……他们会离婚吗”小女孩还在继续发问。

此时的曼华才真正意识到，给九岁的小朋友讲新鲜的童话故事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任务。最难的是：该如何让一个九岁的小孩明白一个很多大人都想不明白的现实。

只是这次，曼华再也不愿自欺欺人地欺骗了，所以，她只能再次诚恳地说道：

“对不起，这个问题姐姐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姐姐和你都要相信，无论他们分不分开，他们都是最爱你的爸爸妈妈。这点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

为了避免小妹妹没有尽头地继续问下去，曼华用尽了办法哄着她入睡。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哄睡了妹妹，曼华一个人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眠。

曼华没有告诉妹妹，就在今天，叔叔和婶婶签好了离婚协议书。他们已经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分好了家，不仅仅是财产，还有她。

当曼华知道妹妹的最终抚养权归叔叔时，她有些懵了。

虽然知道总会有一个去留，但当结局真的摆在了眼前，内心的感受又是另一番景象。

曼华也说不清，妹妹到底是留在叔叔这边好些，还是去婶婶那里更有利。只是，真的被告知妹妹由叔叔抚养，曼华还是忍不住想到了重男轻女的爷爷奶奶，想到了即将分裂的这个家，想的更多的是：从此之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是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刚刚还在眉飞色舞地和自己聊《白雪公主》的妹妹，曼华内心再次沉重起来。最单纯、闪亮的年纪，对世间美好和善良的向往和仰望比任何时候都盛。即使是读虚拟的童话故事，对里面的善与恶，美与丑，团聚与分离也是泾渭分明。她用自己近乎本能的触觉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并且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与歌颂，却在一开始就没有办法左右自己身边最大的聚与散。虽然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却丝毫没有选择的权利，甚至连知情权都是最后一个被赐予。

有时候会很想问：如果知道结局会这样惨淡收场，那些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的童话还愿意开始吗

海的女儿若是事先知道自己最终会化作一团虚无的泡沫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娶了别的女人，她一定会后悔当初遇见王子时的慷慨搭救与一见倾心。即使能够笑着释怀，至少，也不会那样心甘情愿地想要成全。

这就是童话：乍看之下，美得让人窒息；但细细推敲之后，又让人觉得这样绝望。

其实，童年时听到的很多故事都已不记得了，但连曼华自己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却唯独对森林里的那一锅汤记忆犹新。

记忆中的那个经典的童话里没有毒苹果，没有魔镜，也没有美丽的白雪公主、恶毒的皇后和善良的猎人，更没有最后登场便秒杀全场一吻定情从此便山无棱天地合的帅气王子。有的仅仅是忙碌的七个小矮人，沸腾的一锅汤和燃烧的一团火。

或许，那样的现世安稳，才是这个残酷现实中最大的童话吧。

生活还在继续，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10月10日，阳光明媚，霜降将至。

这一天，对大多数人来说不过是又一个平常一天。生活象编排好的程序般依次有序上演，甚至麻木到感觉不到时间流淌的脚步。

然而，这一天，对一小撮人而言，却意义非凡。

因为，这一天将不再是生命轨迹上日复一日的简单重复，而是一个分界点，如同河流，将左岸与右岸阻隔。

从此，彼岸，成为了只能遥遥相望的风景。

看得分明，却怎么也回不去。

这一天，叔叔和婶婶彻底不相干了，而曼华也再一次被生活逼得流离失所。

刚刚办理完离婚手续的婶婶带着她的花店独自离开了，走之前很难得地，她第一次用了一种商量的口吻对曼华说：

“曼华，我想明年将花店重新开张，好好经营起来，所以下半年我的事情会比较多，你要不着急找下一份工作，可不可以帮我把店看到明年重新开张我正常付你工资。”

突然被婶婶这样一问，曼华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因为在得知叔叔婶婶离婚时她就知道婶婶肯定会有这么一问的。

此时的她已想好了接下来的路，所以，她轻声道：

“婶婶，我最多能帮您看到十二月份。毕业之后就没什么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我想留一点时间自己支配。不过我可以在网上帮你贴个招聘启事，找个人也是一样的。我答应你，帮你找到之后再走。”

“那……也只能这样了。婶婶谢谢你啊。”可能没想到自己会拒绝，婶婶有些失望地客气道。

就这样，曼华一边帮婶婶在网上发着各种招聘信息，一边在自己喜欢的花店里度过最后一段“挽香”时光。

曼华已经很少能在店里见到婶婶的踪迹了，好在，现在的她已经基本能应付一些琐碎的小买卖了。除了装扮婚车那样比较复杂的活儿，包个捧花，装个花篮什么的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白天她在店里插插花，剪剪枝，一个人坐在花丛中，一边翻看着自己买来的插花艺术，一边随手拣起几只实践着，日子倒也悠闲。

某个闲暇的夏日午后，正在花店里打着小盹的曼华被一对男女的对话打扰。

朦胧中听见一句温柔的女声轻道：“好好的，买什么花，你知道我又不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