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光阴的故事（1 / 1）

有时候曼华很想找个人商量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做点什么，至少努力一下。但放眼看看身边的朋友，每一个都被感情的事弄得混不知日。关于婚姻，更是没有任何发言权。

于是，只能一个人在内心千丝万缕地盘算着，嘴上却始终保持着缄默。

“那……糖糖怎么办？”曼华试探地轻声问道。

听到曼华的问话，身边的女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始了语重心长地长篇大论了起来：

“跟你说实话吧，和你叔叔弄成今天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生糖糖之前我就想过分手，可当时年龄在那摆着，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加上那时总以为有个孩子维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可自从糖糖出生到现在，我跟你叔叔之前的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反而又生出了更多问题。你也知道，你爷爷奶奶一直不怎么喜欢我，糖糖出生那年家里就已经闹得天番地覆了。当初为了糖糖我都忍了，这些年他们总在逼着我再生一个，我一直没理，最近居然教唆你叔叔和我离婚。我知道你叔叔是个孝子，也有他的难处，但这些年我真的看透了他，也受够了他背后的那个家庭。我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动过多少次离婚的念头，但每次一看到糖糖，我就狠不下心来。糖糖今年九岁了。我挣扎了九年，也想了九年，我不否认这九年里有过好的，但那些争吵和失望真的再也压不住了。”

婶婶一口气总结了自己一路来的艰辛，曼华听得也有些难过了，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话。

“这些年我跟你叔叔能走过来全都是因为顾及到糖糖，有时候我也希望自己能这样一直勉强着过下去，至少能给糖糖一个表面上完整的家。可日子好像总会走到一个点，这个点让人突然很想抛开所有外界因素，只为自己考虑一次。我已经为糖糖忍了九年，过了九年自己不喜欢的生活，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还要这样忍几十年。”

“我知道婶婶的难处，也知道爷爷奶奶的蛮横，可跟你过日子的毕竟是叔叔啊？”曼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很多时候我都装作听不懂你爷爷奶奶的话。可越是这样我越对你叔叔失望。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办法将家庭关系处理好，那他就算不上一个成熟的男人。有时候我看着你叔叔都觉得他和十年前的他没什么两样。事情一波又一波地发生着，而他却永远在原地踏着步子，什么也做不了。人其实不怕苦，最怕失望。我现在对你叔叔这个人不是失望，是绝望。”

望着身边的女人越说越气愤，林曼华只能自顾自做着手上的活儿。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离婚的是去年底，当时我弟弟妹妹都回来了，大家一起聚会。你也知道，目前我们还没买车，去的时候你叔叔坚持要骑电动车，我想打个的，他说我虚荣死活不同意。去了那边之后，别人抽的烟都已经升了好几个档次，只有他还和好多年前一样的牌子，大家都开玩笑说他小气，他还在那里大肆宣扬自己是恋旧。回来时他喝了酒，我不敢让他骑车，就自己骑着电动车载着你妹妹回来，你叔叔被朋友推进了一辆出租车里。当我到达小区门口时，我看到了一直没脸说出口的一幕：你叔叔居然和出租车司机扭打了起来——仅仅因为两块钱的燃油费。那一晚，看着自己面前眼睛被打得青肿的男人，我觉得特别耻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十几年过去了，身边所有人都改变了，连社会也变了，唯独他，还是那个狭隘偏执又小家子气的样子。一个女人可以不要求身边的男人多有钱，但最起码身边的这个男人在精神方面应该走在自己的前面。不然，真的会看不起他的。这婚非离不可了，再不离我会疯的！”

望着身边说得斩钉截铁的婶婶，曼华轻叹了一口气，却还是忍不住弱弱地问道：

“婶婶想过以后吗？离婚对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来说影响真的很大啊。”

“你说的我当然想过，最近半年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我纠结了很久，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在一起是为了把日子过好，要是大家在一起这么痛苦，真的还不如分开。这九年或吵吵闹闹或假装恩爱的日子让我明白：真的为了糖糖和我自己好才更应该离。我不想我和她的世界一会儿鸡犬不宁一会儿谎言不断，这种伪装和压抑出来的生活，让我都快疯了，我想她也一定不会察觉不到。况且小孩越大越难瞒，我实在没有办法瞒住她了。我用九年的时间证明了当初的选择是错的，现在我想把这个错改过来了。我和你叔叔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该分开了。不管我还能不能找到更好的，这婚是一定要离的。”

听完婶婶说出这样一段话之后，曼华终于不再相劝了。她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原本喜结连理的有情人变成了迫不及待想要逃离的陌生人。

“婶婶，你觉得和我叔叔最大的矛盾在哪里？”

可能没想到曼华会有这样一问，眼前一直拿着剪刀优雅修剪花卉的精致女人突然轻轻放下了剪刀，沉思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观念吧。我跟他根本沟通不了。我们的价值观、生活观都没法一致。他永远摆脱不了他的狭隘。举个例子吧。假设现在手边有现成的十块钱，往前走十步有一百块钱，要你叔叔选，他肯定选择抓紧手边现有的十块钱而不愿意去够那一百。永远的目光短浅，只顾眼前。”

“可是，你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些一开始你不可能不知道啊，为什么那时候能接受现在却这样反感？”曼华忍不住反问道。

“之前没觉得问题有这么严重啊，况且那时候年轻，也想不了这么多。毕竟十几年过去了，心态也不一样了，看得也透彻些。结了婚才真正理解‘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这句话。如果说我跟你叔叔之间的矛盾还不至于闹到离婚，那么我们曾经的感情再好也经不起这些年你爷爷奶奶三番五次的闹腾和挑拨，实话告诉你吧，我们现在连吵架都觉得多余。”婶婶回答得有些让人觉得无力。

曼华突然觉得很沮丧。

原来，感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不仅要同时发生，还要同步成长。一不小心便会拉出距离，成为陌路。

或许，在叔叔婶婶这样一段婚姻里，两人的地位自始至终都是不平等的。叔叔永远摆脱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狭隘，而婶婶也始终放不下自己凭空而来的优越。正如她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在她眼中，那个让曼华骄傲和感激的家乡永远是荒蛮无知的，而从那里走出来的人也都是鼠目寸光胸无大志的。

可是越分析越明白：任何一段破碎的婚姻里都没有胜利者，也没有对与错。法律关系结束的瞬间，在这场经历过程中败下阵来的是整整两个家庭。从此以后，原本亲密无间的两家人再次变成了不痛不痒的路人。而我们，甚至都无法用道德与道理将这个过程中的对错讲得分明。

说到底了，其实还是那句话：很抱歉，我没有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所以才有那么多的深切埋怨和歇斯底里；

所以才一再地在希望、失望和绝望之中挣扎纠缠；

所以才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生生退出彼此的生活，从此一拍两散。

曼华突然很想告诉身旁这个美丽的女子，想让她回头看看。想想当初自己选择身边这个男人时自己的样子。

十几年过去了，当激情和新鲜逐渐退去，我们的心也逐渐变得麻木而倦怠。我们说不清时光带给我们的究竟是成长还是贪婪，可至少我们得问问自己，我们最初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们忘了，最初，我们可能只是想要一个拥抱的；

慢慢地，多要了一束玫瑰；

接着，又加了一瓶香水；

然后，我们开始理直气壮地又附加了一套化妆品、一辆车子、一幢房子；

最后，甚至连精神世界也要一一占领。

一定要等到散场时，我们才恍然惊觉：原来，在最初的最初，我们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拥抱而已。

究竟是什么让那么简单的初衷变得如此纠结和凛冽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散场时，我们真的就能那么理直气壮地将所有的责任归结于对方么？

或许，在婶婶言辞凿凿的话语中，她只说对了一半。

或许，不是叔叔一直没变，而是她变得多了些。

但谁又能说这变化中不包含欲望和贪念？

是我们对生活要求的越来越多才会对生活这般的失望与绝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