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1 / 1)
不知不觉中,田云将最后一场演出设计成了迎合官僚的风格。演员全都穿上了大红镶金的衣服,那场景就像我们经常看见的欢庆春节的舞者。不仅如此,歌曲也选择了《金蛇狂舞》这首过年的时候从来不会陌生的曲子。田云不断变换风格,让大家经历了通常情况下几乎一年里对表演的调整。平时不用训练,大家都变得懒懒散散,接近演出的日子,却又忙得要命。这种极端的生活没能激发大家的斗志,反而极大地消磨了热情。然而非常奇妙地,竟无人抒发对回归正常生活的向往。大概相比于残酷的训练和冷冰冰的观众,他们更愿意呆在非洲,哪怕是不得不忍受田云的穷凶极恶。
陆茗不得不承认,亚的斯亚贝巴彻底颠覆了他对非洲的认识。这里气候凉爽,风调雨顺。气温偏高的时候,一场雨就会及时降临;而气温稍微转冷,和煦的太阳就会温暖大地。并且至少在他的生活圈里,没有野蛮的迹象。随着夏天的临近,越来越多的游客从四面八方涌来,而他住的这块地方更是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各种肤色的游客。他们穿着古怪的服装,喷着味道奇特的香水。那场景堪比巴黎时装周的热闹氛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沿街占道的小商贩少了,街上危险的交通工具也渐渐少了,这座城市被收拾得异常整洁,隐藏起一切藏污纳垢的角落。他怀着崇敬的心情观察这些改变,如同一个目睹了城市走向繁荣的见证者。夜幕降临时分,不再有成群的□□坐在繁华大街边招揽生意,而每隔几小时,就有非洲民乐团吹着奇形怪状的管弦乐器,拍着小鼓经过游客聚集的地方。原来热闹的市集被改成了小型动物园,而实质上只是把原先死去动物的躯体换成了它们活着的样子,于是他看见动物园的竹笼子和玻璃橱窗里关满了火烈鸟、黑猩猩、狒狒和各种体型的蜥蜴。在陆茗看来,这不过是告诉他之前陈列的动物肉都是出自于哪些动物,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
对于变化,陆茗说不出是好是坏。起先他担心这样会削减当地人的收入。但他很快发现游客带来的商机远远大于他们所赶走的。街边售卖的芒果汁已经涨到五美元一杯,而进口的可乐、香烟和啤酒更是价值不菲。街边的卖花姑娘卖空了一筐又一框的马蹄莲和非洲菊,售卖饰物的商贩通过新奇的小玩意儿赚足了女人们的钱。一切都处在狂热和炫目的美好中。
跟随游客的脚步,陆茗发现了许多隐藏在小街小巷的酒吧。这些酒吧各具风格,其浓郁的非洲原始风情产生的吸引力甚至远远超过酒吧里出售的颜□□人的果酒。真奇怪,他在这座城市住了将近一个月,竟全然没有发现这些地方的存在。他的感觉没错,当地居民已经学会根据季节精确地改变经营业务。夏天到来之时,大部分店铺都会改成酒吧和餐厅,用叫人毛骨悚然的食材做成外表诱人的菜肴。9月份,游客离开后,大家组成一个一个作坊,加工木雕、象牙,染布和酿酒,等待圣诞期间把这些什物卖给下一批游客。3月份,雨季结束了,大家把这个信号看作是春天的到来,那时人们会穿上华丽的衣服,关闭店铺,投入狂欢中。盛大的□□每天都会举行,街头艺人演奏狂野的音乐,恋人们肆无忌惮地在乐声里跳舞。这是城市最热闹的时候,甚至比游客光顾的时间段更为热闹。大约半个月后,城市处于精疲力竭的边缘,商贩们重新打开店铺,采购必须的货物,回归老本行。接着在6月初,商人们跃跃欲试,再一次开张餐厅和酒吧,继续下一年的循环。就像非洲草原会随着旱季和雨季改变风景,这里的生活从来不会一成不变。当然陆茗不会了解到这一点,他在非洲的生活永远是单调乏味的。
他对蒋涵的思念没有动摇,这是他唯一坚持的信念。但他已经在回忆里徘徊了太久,以至于他再也制造不出任何值得品味的细节,犹如失去了灵感源泉的诗人。不过他最终为情感找到了出口。他把自己设想成一位遭受了苦难与不幸的吟游诗人,他无畏岁月艰难,只因为命运对他有特殊的安排。如此想来,他甚至愿意更多地承受煎熬,因为他把这个过程看做历练,仿佛通过这样的历练才能与心爱的人相遇。
于正浑然不知身边的这个人已经把精神境界升华到如同苦行僧,他依旧每天与他分享和日本女人的进展。在演出前一天,他们躺在木床上,沐浴纯净的高山夜色,陆茗正望着璀璨的星空发呆,于正突然打破了沉静。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我决定明晚演出的时候,在后台和米库度过刺激的一夜。”
米库就是他那个日本女朋友。于正使用了优雅的修辞方式,似乎是故意埋汰陆茗。从朦胧的状态中被唤醒,陆茗在黑暗中回过头,瞪着假想中于正的横卧的脸,说:“你怎么敢……”
“感到很突然,很不能理解是吗?”看来于正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如果□□可以事先筹划,只需要按照步骤和流程实施,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怎么保证人家会这么大胆?”
于正抱以大笑。“我才不会去考虑这些,最重要的是心中的热情!兄弟,我们在非洲的土地上!”
不过他的这种打算带给陆茗的只有厌恶。他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能够和于正共处一室长达一个月之久。后来他想明白了:因为他白天的时间都不在。他回溯过往的每一天,于正几乎天天早出晚归。而他,几乎无一例不是窝在房间里舔食寂寞。想通了这一点,他突然不知是该更厌恶自己还是更厌恶别人。此后,他又迷迷糊糊地想了许多,直到睡眠抹去了他的意识和记忆。第二天早晨,他就只记得一句话了:“我决定明晚演出的时候,在后台和米库度过刺激的一夜。”这句话几乎毁了陆茗一天的心情。他老是想着于正会在后台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进行大胆之举,而自己随时可能一个不小心撞见他们。
中午的时候,田云带着他们去最后一次勘察场地。走进剧院,陆茗才发现这里似乎有很久没用过了。宛如钟乳洞颜色的天花板上垂下缤纷的彩条,经过大清扫后,这些彩条恢复了本来的颜色,但隐约能猜出,这上面曾经爬满了蜘蛛网。礼堂里的座椅全是深红色的,就像官员开会时常用的那种。另一样红色的东西是舞台上挂着的巨大的红色灯笼,他们曾经均匀地分列在幕布两侧,直到其中有只在一次□□长发言结束后轰然掉在地上,打断了观众们预备的掌声。这让部长十分尴尬,愣了几秒之后只能静静地走下台来。从此他就尽量回避在剧院举行活动,而剧院就因为一只灯笼的缘故遭到了荒废。
犹如打入冷宫的妃子,人们还是可以通过细节察觉她全盛时期的美丽。“总比那露天剧场条件好吧!”田云说。因为上次的事故,剧场已经彻底失去了遮阳棚,随着游客的增多,那儿索性改成了出售工艺品的市集。到了晚上,广场中心会升起篝火,有舞蹈家为游客表演非洲舞蹈。于正非常热心地查勘场地,陆茗知道原因:他在寻找最佳地点。他在后台摸索了半天之后,总算找到了满意的地方。这是一处隐蔽的房间,位于后台狭长走廊的尽头。房间里堆着表情夸张的木雕面具和一只火烈鸟的标本,只需略微打扫就能成为理想爱巢。尽管于正不愿事先做过多的准备,他还是将这间房子打扫了一番,还从化妆间偷出一条毛毯铺在地上。一切准备停当,演员们正好抵达。陆茗看见他从后台钻出来,极力掩饰脸上骄傲的表情,寻找能够信任的人,与他分享自己的经历。没等他开口,陆茗就抢先说:“不要告诉我你究竟选中了哪里。”
晚上,演员们陆续走出化妆间,躲在后台幕布笼罩的区域等待上场。有三位部长到场。其中一个显出醉醺醺的样子,因而除了他之外,每个部长都发表了冗长的讲话。田云先是耐心地站在一旁,后来他发觉部长们已经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就悄悄溜进了后台。最戏剧性的一幕出现在部长发言结束后。众人从昏昏欲睡中醒来,正准备鼓掌,一只悬挂的灯笼突然脱离了天花板掉在地上,就像上次□□长结束发言时一样。但非洲观众的热情是不容打断的,他们猛烈地拍起巴掌,似乎觉得十分好笑。没等部长做出反应,被众人遗忘的田云突然出现在舞台上,他拿过话筒,用中文大声宣布:“感谢部长的发言,下面演出开始!”
与此同时,在后台焦急不安等待着的于正终于感觉机会来了。待演员散尽,他拉过坐在地板上玩手机的米库,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然后,他亲吻她的额头,贪婪地嗅着她头发上的玫瑰芳香。接着,他的嘴唇慢慢从额头上滑落,直到与她的嘴唇相触。这时,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抚摸她身体的节奏,犹如捧起一只饱满的西瓜,他把手指插入了她紧贴臀部的裤缝。
于正感觉她的嘴唇如触电般脱离了他的掌控。有一秒钟,她想要挣脱他的怀抱,于是他赶紧停住了手的运动。米库盯着他的双眼,像胆战心惊的小鹿。但面对于正柔和坚定的眼神,她屈服了。她发出一声轻哼,然后挺起上半身,更加用力地搂紧于正。这些细微的变化发生在一瞬间,但足够于正察觉他已成功。果然印证了他的想法:激情无需指引,也不能刻意安排。他们顺势躺在一处阴暗的地板上做了起来。不远处,演员正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卖力地演出,但在于正眼中,她们仿佛都不存在,他已经不能思考,不能考虑被发现带来的后果。不过,他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他太紧张了,导致第一次只持续了短短两分钟。这个过程结束后,他懊恼地背对着米库坐着,觉得颜面扫地。好在有米库耐心的安慰,尽管他听不懂。两个人整理衣服,在地板上安静地坐了一会,然后于正重新鼓起了勇气。他拉着她悄悄穿过幕布,不让观众发现,接着抵达预备的房间,两人安心躺在毛毯上又做了一次。这回比上次持续的时间长,但于正还是不能安心地投入,因而没有发挥最佳水平。黑暗中他无法得到对方的反馈,除了急促的呼吸声,他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因而不一会儿他就陷入筋疲力尽的状态,只想快些结束。米库非常配合,或者说,她太配合他了,以至于于正感觉不到她的存在。理性流回大脑后,于正仰卧在毛毯上,瞪着想象中的天花板,仔细回味刚才的滋味。一只冰凉的手小心地试探到他的掌心,然后亲柔地握住了它。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甚至听不见彼此的呼吸,仿佛两人都已经用尽力气死去了。外面的音乐响起又结束,劣质音响的轰鸣带来沙尘暴打在玻璃窗上刺耳的声音。最终于正说服自己,是环境不佳的缘故。这不禁给他注入了某种驱动力。只见他猛然坐起身,敏捷而准确地抱起米库,带着她走出黑暗。然后,他换了个姿势,将她背在背上,不由分说从后门离开了剧场。米库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她甚至没有尝试挣脱他的肩膀。有鼻息吹拂着后颈,于正感到米库正变得非常柔软,好像与他融为了一体。此时街上格外热闹,游客追随街头艺人的脚步体味这座城市不一样的风情。酒吧门口正在举行热火朝天的表演,一只硕大的金刚鹦鹉叼着一朵玫瑰穿过闪烁火焰的铁环,准确地把它送到坐在阳伞下的一位女郎手里。但于正没有对这些流露出丝毫的兴趣。他在走一条非常熟悉的道路:回到熊猫饭店。这是一种奇妙的默契,两个人都不说话,却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一样明白对方的心思,即希望这状态永远持续下去。直到外力打破才不得不结束。
回程用去了半个小时。于正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意念支撑,以超乎寻常的体力一路背着她。直到他将她放在陆茗的床上,才感到肩膀和腰部传达出的巨大疼痛。他忍不住发出一阵□□,接着身体失去平衡,也倒在了陆茗床上。房间没有开灯,但璀璨的夜空足以照亮房间的每个细节。一切都是静悄悄的,让任何人都舍不得打破这份静谧。在于正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夜晚可以与现在的媲美。那是他16岁的时候,有天父母同时出差,只留下他在家中过夜。午夜时分,他脱光衣服,然后拉开窗帘,让洁白的月光照在自己的身躯上,接着他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今天与那时相仿,一种伟大的变化即将在他身上发生,因而他需要全宇宙的见证。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于是翻过身,两只膝盖夹住米库的双腿,然后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她身上。
这一次他并不急于行动,而是捧起她的脸庞,端详她的双眼。从米库的眼神中,他读出了一种从属的意志,即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而她也全然清楚此刻的神圣,因为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才算第一次融合。有了她的首肯,于正恢复了信心百倍的状态。他先是脱去自己的上衣,然后为对方脱去上衣,就这样交错着卸下衣物,两人的身体在星光下泛出银色的光泽。这是人类最原始、最纯粹的美,浩瀚的宇宙中,众神在为他们祝福,天堂只为他们而设。经过一阵暴风骤雨般的狂热,于正只感觉灵魂到达了神灵所处的巅峰,接着如瀑布般,汹涌澎湃地坠入无尽的深渊。
于正身处黑暗的同时,陆茗也独自坐在黑暗的房间里。所有演员离开化妆间后,他就一直待在这里。他不愿走到台前观看演出,也不愿藏在后台的幕布下,偶然撞见于正留下的蛛丝马迹。其实他只是被孤单追赶得无处可逃,只能在此求得安宁。这是一种找不到归属的寂寞。田云在如火如荼地开拓非洲的事业,于正在享受爱情的愉悦,而他,两者都得不到。
第二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化妆室的门突然被再度打开了。起先是试探性地开启了一条缝。顿了几秒,便大胆敞开到足够一个人进出,刺眼的光线瞬间撕开了黑暗。进来的是一个黑女人。她中等身材,穿着荷叶裙,裹着头巾。她没料到房间里还有人。目光触到陆茗被黑暗吞噬得残缺不全的躯体时,她本能地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紧接着,门关上了。陆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来访吓得不轻,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最后他干脆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等待对方的行动。起先的几分钟里,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以至于陆茗怀疑她根本没进来,而是直接合上门离开了。直到有双臂搭在他肩上,他才反应过来:刚才她是在适应屋内的光线。一阵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这不是香水,而是长期和花卉在一起而染上的香气。尽管被她搂住后,陆茗第一反应是挣扎着脱离她的怀抱,但一种神奇的暖意涌向心头,阻止了他身体的运动。她是在安慰他,用非洲人特有的感知能力。陆茗也伸出手,搭在了她圆滚的肩头上。有东西压在他大腿上,是她干脆在他身上坐了下来。拥抱持续了很久,但除了拥抱,再没发生什么。陆茗居然安心地睡着了。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了。他的手被搭在双膝上,有人把一只细长而坚韧的东西握在了他的掌心。陆茗急忙开灯,发现他握着的是一支马蹄莲,就像前段时间送到他们房间的一样。看着这朵花儿,他突然像个小孩子般痛痛快快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