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疯子(1 / 1)
夕阳西斜,碧水楼里迎来了新一批食客。
小二搭着块白抹布,脚不点地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上菜、端酒,不一会就忙得满头大汗。
这家酒楼是此地最有名的一家,来这吃饭的多是一些富家子弟,伺候起来自是要格外费些心。
李员外家的公子叫了张县令的儿子一起出来吃饭,两人坐在靠窗的雅座上,边喝酒边谈天,谈得最多的就是城里哪家院里的姑娘更水灵些。
张县令的儿子说:“望.春阁的姑娘最有韵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是精通。”
李员外的公子立马摇头道:“非也非也,倚香院里的姑娘可比望.春阁的美太多了。咱不说别的,就说那思琦姑娘,美得跟天仙下凡似的。”
两人举杯相酌,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却不知,就在他们头顶的梁上竟有个人静静坐着。
那人穿一袭红纱裙,长长的黑发垂在脚踝边,随着穿堂而过的微风,轻扫脚踝。
她似乎对下面两人所说的话很感兴趣,侧耳听了好一会,才双手一撑,悄无声息地飘出了酒楼。
入夜,勾.栏里传出了淫.靡的小曲声,姑娘们都忙着梳妆打扮,好一会下去伺候客人。而刚刚在梁上偷听的那位,此刻就站在这些“姑娘”门的窗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她们梳妆打扮。
这种地方的房间大多是一间连着一间的,她一间间看过去,最后进了一间没有人的房间。
房间布置很雅致,应该也是哪位“姑娘”的。她粗粗看了一圈,便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一堆胭脂水粉,对着铜镜,照着刚刚看到的,开始涂涂画画。
描眉画眼,敷上胭脂,镜中本就美艳的一张脸变得更加不可方物。
她俯下身子,细细打量着自己,忽然,伸手抚了抚眼角那抹妖艳的胭脂红,眸里波光流转,似是想起了什么,一直落寞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突然,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微醺的男人,看见她以为是房里的姑娘,立马扑了上来。
她微微侧身,从容地避开,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窗户飞了出去。姿态轻盈,宛若仙子。
男人看到这一幕,只觉酒醒了一大半,打了个冷颤,喃喃道:“原来真有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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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天下大乱,江湖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而乱的根源居然是个疯子。
那段时间,大丰(大齐都城)所有茶馆酒楼的说书先生说得都是同一个故事:“有一个会驭火的疯子,游走在大齐各地,见到人只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银发蓝衣的男人。’”
“如果我说没有呢?”下面有人起哄。
“那你立马身首异处。”
“那如果我说有呢?”
“她会叫你带她去找,找不到还是死!”
“啊......”起哄的人纷纷叫了起来,似是觉得太不可思议。
说书先生微微叹了口气,“更何况她要找的那个人,本就是死了的。”
“现在到处都在传那个疯女人的事,听听都觉得丢脸。”
酒楼的角落里坐着两男三女,其中一个穿大红衣服的女子似乎对说书先生口中的“疯子”大有成见,一听到跟疯子有关的事情,就忍不住要抱怨两句。
坐在她身侧的白衣男子每每听到她的抱怨,总忍不住皱下眉。最后,终是忍不住放下酒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觉得丢脸可以不听,没人逼你。”声音清冷如雨,红衣女子一下子便红了脸,颇为委屈地叫了声,“封大人.....”
“染凉姐姐莫气,彤大人已经找到那疯子的踪迹了,这回我们定不会让她跑掉!”一位穿绿衣的女子小声安慰道。
染凉撇了撇嘴,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入夜,迎来客栈的庭院里,白衣男子负手而立,遥望着远方的星空。
夜风乍起,吹落了庭院里的梨花,风中染上了淡淡的梨花香。
时逢三月,梨花绽放的季节。
洁白脆弱的小花,却能结出一树香甜的果实。
他记得有个人很喜欢吃梨。
那人曾在偷懒被他抓住时,吓得瑟瑟发抖,却又在他打她屁股时,凶悍地朝他吼:“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神情民?’孟子曰:‘礼也。’,你虽是我长辈,却也是个男子,现下居然脱我裤子,你可知错?”眼底那份深藏的恐惧,被他一眼看出。
所以,那次他忍不住笑了。
笑她不知悔改,笑她死鸭子嘴硬。
可那人似乎看不出他笑里的讽意,只呆呆地看着他,连掩饰都不会,仿佛他笑一笑是多了不起的大事。
真是蠢得让人无奈。
“封大人,夜凉怎不多加件衣服呢?”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他回头,看见染凉正拿着一件披风,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用了,我这就回屋。”
婉拒了她的好意,他转身走回房间,假装不曾看见她眼里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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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镇,千年不变的宁静。
在风雪中飘摇了五年的小木屋,微微泛着陈旧。
屋前的古树尚未抽新芽,依旧光秃秃得可怜。
树顶那一抹亮丽的红,叫每个路过的人都不由眼前一亮。
封渊跟众武林人士赶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穿着大红衣裳的女子侧卧在树顶,自己跟自己下棋。纤细的十指捻起一颗颗黑白棋子,精心摆出一副死局。
不愧是江湖里口口相传的疯子,冰天雪地的天气里居然只穿了薄薄一件。
看到下面突然多了许多人,也不吓,只缓缓坐起身,怔怔地看了他们好一会,乌黑的眼珠才动了动。
“妖女,五年了,终于让我们找到了你的老巢!”
首先发话的是在江湖颇有地位的摘星阁的阁主,这人端的一副好相貌,很得女子的亲睐,所以性子略微骄纵些。平生最恨有女子见到他,不笑脸相迎。
而眼前这位,不仅不笑脸相迎,甚至连正眼都没给过他,他心里很是不痛快,再加上这人是江湖的公敌,他自是要为武林除害。
其实,她不是故意不正眼看他,而是这五年,她从没正眼看过任何一个人。无论何时何地见到她,她的眼睛总是望着很远的远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勾去了她的魂。
实打实一副痴呆样。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海夜门门主杨生华也跟着劝。
可惜无论他们怎么说,树上那位始终没什么反应。
最后,见劝说无效,众人纷纷握紧了手里的兵器,准备开打。
树上那位终于有了动静,就在众人还未看清的时候,她已经飘到了地上,淡淡道:“我不跟你们在这打。”
与姣好容貌不同的是她的嗓音,嘶哑如八十老妪,很是难听。
众人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以往她从不会逃,遇到了便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今天居然有要逃的意思,其中必定有蹊跷。
他们都拿眼睛去询问封渊,毕竟他养过这疯子五年,肯定了解几分她的性情。
可今天的封渊似乎也有点不对劲,从见到这疯子起眼睛便没离过她的身,大家等他发话,他居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明知那人已死,为何还要到处寻找?”
“因为,生不能同衾死同穴。”
低沉的话语一闪而过,伴随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中。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各大门派皆是信心十足而来,不想竟就得这么一个荒唐的结果,自是心里不会痛快。
晚上,众人留宿离无妄镇最近的无涯岛。
岛主宿仁迁已年过半百,却依旧宝刀不老,在江湖享有一番盛誉。
这次,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武林豪杰,汇聚在他无涯岛,他自是要好好设宴招待一翻。
宴席上,心直口快的龙虎洞洞主姚不三站起来,敬了封渊一杯酒,而后非常不满地说道:“我姚某人一直很敬重封大人的大侠风范,可今日你实在是让姚某人太失望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妖女,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让她跑了,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封渊挑了挑眉没作声,一旁的染凉忍不住冷哼了声,“姚大人这话说的,好像当时你不在场一样。有本事自己把她拦住啊,在这怪别人算什么好汉!”
姚不三本就不是什么善主,一听染凉这话,火气立马上来了,但碍于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好太放肆,只能嘴上一吐为快。
“我姚某人向来不算是什么好汉!可封大人跟我不一样,谁都知道封家大少封渊乃当今江湖剑术第一人,比我强得可不是百倍,竟然也没有出手,这不是很奇怪吗?莫不是,你到现在还念着当初与她爹的情义,下不了手?”
一语道出所有人的疑问,宴席上多的是想看好戏的人,自然是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甚至连染凉也噤了声。
因为姚不三最后的那句话也正是她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在封渊身边呆了近十三年,她觉得自己还是很了解这个男人的,依照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姑息那个疯子的。可是有一天,他坐在窗前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她去给他披衣服,碰巧看到被风吹起的书页里加着一张白纸。出于好奇,她拿起了那张纸,打开一看,竟是一副画,画的是一树新梨和一朵白色梨花,画风很是幼稚,旁边还有一行字“一树新梨伴残花”,是他的字迹。
除了疯子,没有谁会画那种东西。那一刻,她突然觉得很害怕,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把疯子画的东西留在身边,而且还保存得那么用心,墨迹已经开始有些褪色,纸张却依旧崭新。
可是她又不敢问他,所以那幅画便一直哽在她的心上,成了一根一扯就会痛的刺。
而今天,她正好可以借着姚不三的问题,窥一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一时间,宴会上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等着封渊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