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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牌坊的诱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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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我也读过不少史书,知道一些朝代的更迭。

比如现今的大齐,建国不到一百年,只换了三代君王。

最早的那位,便是老头口中的齐珅。

只是,史书上对齐珅是如何推翻前朝,建立大齐的记载却甚少,想来应该不怎么光彩,否则也不会寥寥几笔带过。

历史文献大多艰涩,我看的时候年龄又小,只模糊记得几句,“宣帝二七,历经艰辛,修成上古神术。又逢天降大灾,河南洪患,河北大旱。当下掌政者昏庸无道,治理无方,致民不聊生,饿殍遍野。宣帝愤慨,举兵起义。前朝积腐已久,无力反抗。兵败,成帝自缢于明德殿,遂有大齐。”

碗里的血慢慢冷了,腥味越来越重,我用手沾了一点送到嘴里,听老头沉声说:“齐珅学成神火术后就离开了我族。三年后,南方传来他举兵造反的消息。”

“那年是不是天降大灾?”,我歪着脑袋问。

“是大灾。”老头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那年盛夏,淮河以南数月连降暴雨,多处河堤坍塌,冲毁了不计其数的村子,小县。而河北却是烈日炎炎,滴水不见,地上裂开的口子能埋人,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

“听说死了不少人。”我随口接到。

老头点点头,“是死了不少,但比起后来,在为争夺天下而起的几场大战中死的人,那就少太多了。”

“史书上说,前朝腐败,民不聊生,所以齐珅才会造反的?”

“也许吧,但古往今来,哪个朝代不腐败。再说,天灾这种事,谁能控制?他齐珅不过恰巧碰到这个好时机罢了。”

“也许他是真的同情百姓,忍不下去了,才会出手的呢?”我伸手挑起血上凝结的一层薄膜,漫不经心地问。

老头看了我一眼,义愤填膺道:“就算真是那样又如何?依旧改变不了他用神火术残害了无数生灵的事实!”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非逼我学神火术?”,似乎有点无聊。

“当然不是!”老头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眼神中涌现出浓浓恨意,“他凭借神火术,不到三个月就兵临皇城,先朝的成帝不堪亡国之辱,吊死在了明德殿内,这场惊天动地的兵变自此拉下帷幕。而我族远离中原,那里的改朝换代并不会影响我们。直到大齐建立的第三年,一群来路不明的人闯入了族里,一夜之间,火光四起,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和滚落的人头。我那时只有五岁,被族里的长老乘乱塞了出去,一起逃出来的还有几个比我大一点的孩子。”

“我们在荒野中躲藏了月余,直到确定那群人走了,才偷偷溜回族里看了一眼......那一眼,我永远也忘不了。”

老头抬头,望着洞顶,长长叹了一口气,“本来那群人走之前是想放火烧掉一切的,谁知,大火烧到一半,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给浇灭了。遍地都是烧得半焦不焦的尸体,在雨水冲刷下,流出腐败的内脏,紫黑色的血水。我虽然很小,但还是被那一幕吓哭了,撕心裂肺地嚎了很久。后来,我跟剩下的几个族人东奔西跑,终于找到当年那群人,严刑逼供下才问出背后的主谋竟是已经归西了的宣王—齐珅。”

宝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听见他的话后,小声抽泣了起来。

我低头喝了一口血,抿嘴笑道:“我听过一个故事,跟你这个很像。”

“哦?”,老头狐疑地看着我,“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跟老头我的遭遇相似?”

“当然有了。”,深藏在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慢慢苏醒,我弯起嘴角笑得更加开心,“一样鲜血淋漓的屠杀、一样毁尸灭迹的大火、一样来历不明的仇人。只不过那人遭遇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十岁,比你大些。大些,意味着记得更加深刻。她的爹娘拼尽全力也没能把她送出那场火海,后来,是她爹的故人救了她。”

“这.....这人莫不是你?”,老头指着我的手抖得厉害。宝音闻言也不哭了,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盯着我。

我放下碗,笑看着他们,“是我如何?可惜,那一夜没有下雨,大火一直烧到天明,烧毁了能烧的一切。我生活了十年的家,你口中那位谦而不卑,傲而不骄的于大侠近半生的心血,甚至包括他这个人,都在那场大火中灰飞烟灭。那一夜,我一样也忘不了。”

老头的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灰,眼中原本熊熊燃烧的恨意,被我几句话浇灭成了一滩死灰。

“如何?是不是很像?”,我倾身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的嘴唇抖了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逼我练神火术,是想我替你报仇?可是齐珅已经死了,你是想我帮你杀了他的后人呢?还是覆了大齐这个王朝呢?”

“老头我没有那么恶毒!”,他终于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我是想让你帮我报仇,但不需要杀任何人。当年,齐珅之所以要灭我全族,不过是怕将来会有人同他一样练成神火术,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王朝构成威胁。可老头我偏不如他的愿,就是要调.教出这么一个人,让他的子孙寝食难安!”

“呵!”,我直起身子,重新坐回石头上,冷眼看着他说:“同是一丘之貉,你又有什么资格说他呢?若说他当年为了守住江山和权利,残忍地屠杀了你的族人。那百年后的你,不也是为了一己之私,买凶屠了莫失谷吗?”

我转过头,看着洞门口那一抹跳跃的阳光,低低地说:“你们都一样,一样的自私、一样的虚伪、一样的喜欢立牌坊。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悲伤上,还要千方百计找些漂亮的借口掩饰过去,真是恶心!”

端起旁边那碗血,一饮而尽,我阴毒地说:“比畜生的血还要恶心。”

因为喝得太猛,有一部分从嘴角溢了出来,顺着下巴流到脖颈上,痒痒的,好像一条小蛇在爬行。

老头被我气得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宝音一直缩在角落里,用一种受了惊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什么会吃人的怪物一样。

也许,我真的会吃人。

反正已经喝了那么多的生血,再来几块生肉,也没什么不可。

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梦见自己回到了莫失谷,同思羽打架、跟爹一起种花、陪娘赏月.....大家都笑得很开心。思羽又胖了一点,已经挤不进我给它留的小洞,我抢走了它碗里的肉,勒令它减肥,可爹又把肉给它送了回去,并在它小人得志的眼神里,一本正经地叮嘱我:“不要虐待小动物。”......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眼睛有点肿,我在床上躺了很久,老头一直没来给我送血。

肚子隐隐作痛,我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疼痛慢慢变得剧烈,我用手死死抠住床沿,又忍了一会,翻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不太刺眼,照在身上很舒服,老头像座石雕一样坐在门口,听到动静,慢慢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呆呆地看着我说:“也许你是对的。”

“那又怎样?”我伸手摁住肚子,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你已经杀了我的爹娘、毁了我的家族,而我也在你的调.教下变成了一个离开蛇血,就会活活痛死的怪物。

我们,谁都回去不了。

第一次亲眼看老头杀蛇取血,真是残暴得一塌糊涂。刀起头落,长长的蛇身扭做一团,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但当那碗鲜红的血递到我面前时,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接过,喝光了。

阳光下,我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融化的雪。

老头眯了眯眼睛说:“养得不错,蛮好看,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好看多了。”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半个月没洗澡了。”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句,我转身,走进了洞里。

还是阴暗的地方好,不用把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得那么清楚。

此后的几天,天气开始转凉。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发现漠北的夏天短得不像话,几乎才入夏,就又到了秋天。

秋天,秋天,万物萧条的秋天。

我从不悲秋,也不伤春。但这个秋天,对我的意义实在太不一样,无法忽略,更无法期待。

每次从梦中醒来,想到又离秋分近了一天,我的心就沉一点。

自从那天被宝音咬了一口之后,我就再没收到过扶桑花。

也许,是秋天快到,花凋零了。

也许,是送的人,心变了。

宁静的午后,老头开始动手收拾东西。他的宝贝炉子、煎药时煽火的扇子、还有一些未用完的药材,都被他包成了一个大包袱。

在他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宝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趁我们不注意,把藏在手后的东西往床上一丢就又跑了出去。

我捡起一看,是那面被我摔碎的铜镜。都说破镜难重圆,他居然把他修好了,虽然还是看得出碎过。

镜旁躺着一束扶桑,柔柔的,沾着露珠,一看就是刚摘不久。

“收拾好了,明天最后带你去看一次封渊,我们就要走了。”,老头抱着他的大包袱,老当益壮地说。

我拿起那束扶桑,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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