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天意如此(1 / 1)
“我想跟你下一盘棋!” 停顿片刻,我再次鼓起勇气说。略显青涩的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屋里,有些寂寥。
小薄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大不小地“啊”了一声。
韩千凡低头看着棋,淡淡道:“老头凭什么要跟一个半大孩子下?”
“神医凭什么不跟我下?”我不知自己此刻的神情是不是很刻薄,“难道,是怕老天也不赞成你的做法?”
“笑话!!”韩千凡用力拍了一下桌子,目呲欲裂地瞪着我。
我有些心虚地别开眼睛,“既然不是害怕,那为何不赌一赌呢?神医和我都是第一次接触这种玩法,公平的很。”
韩千凡慢慢稳住了情绪,“姑娘是想要帮二皇子?”
“不....”我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看看天意。”
“呵!”他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就算你是想要帮他也无所谓,这盘棋,老头我跟你下!”
我想,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极度自信的。毕竟,他下了一辈子的棋,就连国手世修跟他较量,都胜负难分,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从未接触过棋的小孩。虽说这次是按照一个全新的规则来下,但他完全有信心能比我适应得更快更好。
想到这,我不禁有些紧张,缩在袖子里的手抖个不停。
世修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我,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团子,你长大了。”
“嗯?”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柔柔地笑了笑,“好好下棋。”
“嗯”我重重点了点头。
重新洗棋,布棋,我看似镇定地做着准备工作。
猜先的时候,我盯着韩千凡伸到我面前的拳头,一咬牙,道:“双!”
不想竟被我猜中了,随平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看来下这棋,取得先机很重要!
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心,我揭开一枚棋,是个黑色的将,有些糟糕。虽然将是整副棋里最大的棋子,但可以被兵斩杀,而兵的数量又最多。假如接下来随平揭出的是枚红色棋,那我就必须要拿这枚将去翻杀旁边的棋子,如果不幸翻到一个红卒,那我的将第一轮就要出局了,实在是不妙得很吶!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韩千凡的右手,看来大家心里想的跟我一样。
枯槁的手指慢慢搭上了一枚棋子,轻轻一翻,是个红色的相,我额上顿时冷汗一片。
“轮到姑娘了。”
见我迟迟不动手,韩千凡不无嘲讽地提醒。可我的右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只要想到,这一步下去就可能失掉一个将,失掉一个将......
兀地,手背一凉,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轻轻覆在了我的手上,身后传来淡淡墨香。“别怕”,清冷如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封渊。
他对我说,别怕。
“才第一步而已,不用那么紧张。”
手被他带着翻开了旁边的一枚棋,居然真的是红色卒。
我的将,死了....
“只是死了个将,并不能定胜负,继续下。”
他用一贯沉着的语调安慰我。
“就是,就是,保护好你的小兵,回头也弄死他的帅。”小薄在一旁老神在在地说。全然没意识到,我的对手,是他师祖.....
但他的话很对,现在我的将已经死了,如果连兵也被杀光,那就真的完了。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韩千凡用相翻杀了我的第一个小兵。
能想到的,最糟的情况都应验了,我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定了定心神,我开始反击。
你来我往,你杀我躲,十几个回合后,棋盘上剩的棋已经不多了,特别是我的兵,被杀得只剩下了一个。
我不惜舍掉一个士,两个炮将它藏到了离红棋最远的地方。我固执地认为,只要这个兵还在,我就不算输。
韩千凡显然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勾起嘴角,讥讽地笑了笑,我的斗志瞬间爆满。
死拼死磕一阵,我居然干掉了他两个马和一个相,而棋盘上只剩下了六枚棋子,我们一人各占三枚。
他有一个帅,一个相,一个炮。
我有一个兵,一个象,一个士。
我们不约而同把象(相)放在了最外面,亦攻亦守。
只是如此一来,这盘棋就成了死局。
我的象和他的相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谁也杀不了谁,同样,谁也不能越过谁往前一步。
“哎呀,难道要打成平手了?”小薄瞪着一双桃花眼嚷嚷。
我咬了咬牙道:“没有平局,只有胜负!”
“哼,老头子奉陪!”
韩千凡的相往我这逼了一步,我赶紧往左退让一格,他见状又逼过来一步,我再让,他逼,我让,逼,让.......
屋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寒风穿过枯枝,发出“呜呜”的悲鸣,我们不断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天色渐暗。
小薄边打呵欠边点了一盏油灯,随平的眉皱得能夹死一群苍蝇。
直到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我要赢的并不是一盘棋,而是一条命。
抬手抹抹冷汗,我继续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韩千凡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早已倦容满面。他不止一次地抬头瞪我,眼神凶狠怨毒。
我想他肯定恨惨了我,其实他并没有错,他只是想为冤死的妻子报不平,而我,只是想看看天意如何。
就在我以为这盘棋真的不会有输赢的时候,韩千凡突然下错了一步,硬生生把他的相送到了我面前,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杀掉!
然后,我赢了....
我居然赢了???
我真的..赢了...
屋里再次静得诡异!
韩千凡猛地伸手一挥,棋和棋盘通通掉了下去,落得“噼里啪啦”。
“最后一步是老头子我看错了,不算!”,气急败坏的他居然想悔棋。
世修淡淡道:“落子无悔,千凡兄。”
“姑娘的救命之恩,随平和舍弟没齿难忘!!”随平喜出望外地同我道谢。
我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不必谢我,天意如此。”
“别做梦了!这盘棋老头子我是不会承认的!”韩千凡依旧抗拒,底气却没一开始那么足了。
世修适时地出来劝说:“千凡兄,小弟我刚刚就说了,这世上很多事要看天意。既然天意如此,你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毕竟是一条人命,如果嫂子在天有灵,肯定也会希望你出手相救的。”
“是么?”韩千凡不知怎么竟笑了起来,笑容三分古怪,七分嘲讽,“好吧,既然连世修小弟都这么说了,那老头子我就勉为其难地救人吧。只是.....解这毒需要一味药引,不知二皇子能否在自己弟弟丧命之前找到呢?”
“什么药引?”随平故作镇定地问。
我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告,果然,韩千凡冷笑道:“至阴之血,即冬至日出生的童女血。”
随平的脸霎时变得雪白。
至阴之血本不是什么稀罕物,但在这处偏僻地方就难寻了。更何况他只剩几个时辰的时间,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赶得及。
看来韩千凡对老齐王的狠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得多,从随平找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救慕容千。
可惜他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小薄会带我们来这。
我起身,走到随平身边,笑着说:“二皇子不必费心去找了,刚巧我就是冬至日出生的。”
我深深觉得这件事过后,韩千凡会把对老齐王的恨转嫁到我身上,否则拉我去药室的时候,他也不会露出那种要吃人的神情了。
但是,这次的坚持换回了三条人命,我很开心。
历经岁月沧桑的药室弥漫着浓浓的药香,我闻着,放佛回到了剑庄,回到了小薄的医馆。
三三你要等着我给你买太平鼓呀!
“把手伸出来!”韩千凡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小刀,语气不善地命令我。
我赶紧乖乖伸出了右手。
锋利的刀刃划过手腕,留下一道深至白骨的伤痕,我死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疼叫出来。
“不是老头子我心狠手辣,故意划这么深,只是配制两人份的解药需要的药引不少,划深一点,血流的快一点,省得流到一半的时候,血液凝固了,还得挨一刀。”他不算友善地跟我解释。
我笑着点点头,表示理解。
清醒地看自己被放血是一件很奇妙的事,那样鲜艳明亮的颜色从裂开的骨肉间喷涌而出,就像生命在源源不断地流逝。
“我第一次听说她这个人的时候,她也正是你这般年纪。你相信吗?直到跟她定亲,我们都没见过面。她虽成日呆在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外面还是到处传着她的芳名,据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
“枇杷?不是吃的么?怎么弹?弹枇杷籽?”我疑惑地瞅着他,不想被他伸手狠狠敲了一记。
“哪来的野孩子,一点见识都没有,老头子我说的琵琶是件乐器!”
乐器?我努力在脑海里构想出一颗有着琴弦的巨型枇杷。
韩千凡看着盛血的大碗继续说:“那时候我听着传闻揣测,这一定是个极其文静内敛的女子。不曾想,等真的见到才发现,其实古灵精怪的很,抱着一只脏不垃圾的兔子问我能不能治好它腿上的伤。”
“你怎么说?”我打着呵欠问。
“我说不能,因为我不是兽医,她就瞪大了眼睛,可你是神医呀!呵呵呵......”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听到韩千凡笑了,柔柔地,带着淡淡的忧伤,揉碎在一室药香中,苦涩得让人想落泪。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江南三月的光景,到处草长莺飞,花红柳绿。
身着明黄春衫的少女怀抱一只脏兮兮的兔子,站在自家门口,对远道而来的少年郎笑道:“你能治好它腿上的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