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这句诅咒在多年后应验,让清彦痛彻心扉。
司徒小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哽咽住了,不知是为别人的不幸还是她自己。她说,那是大雪纷飞的腊月,是她和清彦婚后过的第一个大年。镇上的梅花迎霜而开,到处都挂满了大红灯笼,街头巷尾爆竹声震耳欲聋。她做了热腾腾的书快丸子,刚刚端上桌,院子外面就传来啪啪的敲门声。是她开的门,十分钟后清彦随民警一同离开,走前脸色都变了,只说不用等他吃饭。小池守着一大桌子菜一直等到夜幕降临,然后看完了年复一年无聊的春晚。第二天晚上,清彦带着伤痕累累的清央从北方回来了。
小池这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姐姐,长年流落在外,连母亲病危时也没有回来见最后一面。
而那个曾经桀骜古怪的姑娘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这些年清央一直北方城市漂泊,没有正式工作,深夜里辗转在各个酒吧驻唱,独来独往,冷脸冷面,经年累月,那孤清的性子得罪了不少人。她在那座城市无亲无靠,想整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半年前她在场子门口被人抓走,被逼去夜总会坐台。警方捣毁窝点的时候她因为反抗正在遭受毒打,没有穿衣服,烟灰缸砸破了额头,残碎的玻璃扎进皮肤里,血流了一身。
清彦几乎崩溃。他回家后砸毁了从前父母住的那间屋子,也许因为知道是徒劳,于是愈发悲愤难抑,连同遗像,通通砸得稀巴烂。
小池惊讶又恐惧地看着他失控发怒,只觉得这个人何其陌生,她从来只知道他是温和宽容的,内敛沉默的,这性情大变的背后浮现的某种端倪,她想来想去,却也只想到姐姐清央对他来说也许真的很不同寻常。
那时,初回到家的清央十分虚弱,不但消瘦枯黄,且精神状态极其不好。她常常蜷缩在角落惊恐地抱住自己,像只重伤的幼小兽类,瑟瑟发抖,不让任何人接近。清彦每每见她如此,就只能在三步以外的地方僵住,眼睛里充满痛不欲生的难过。
从那以后,清彦开始寸步不离地照顾清央,宠溺程度接近疯魔。他可以旁若无人地强行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喃语,和她讲小时候的事情,问她记不记得那盆最爱的千层牡丹。
小池说,她的噩梦就此上演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清央开始黏清彦了,像个小孩一样,时常抱着不愿撒手。无论吃饭,睡觉,还是洗澡,通通要他料理才行。她对他的占有欲强烈而没有顾忌,喜怒无常,任性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就像是在故意试探清彦对她的底线,同时也在挑衅小池的底线。
小池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常常半夜惊醒,摸到身旁冰冷空荡的床,会恍惚的觉得她在和另外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而且她很怕清央,有时候清彦不在,清央会用一种极其莫名的眼光看着她,似笑非笑,如影随形。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更让她感到无助的是,清彦也变了,变得很奇怪,很陌生。有时他在和小池亲热的时候会突然残暴,用力拉住她的头发,问她为什么,为什么,然后闭上眼睛,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到底什么为什么?小池不知道。这种三个人的畸形生活还要过多久,她也不知道。
来年春末时,阴雨缠绵,铅灰的天空寂寥暗淡,如同一种永无止境的惆怅哀怨,让人恹恹落寞。就在这样的凄凉雨季里,小池发现自己怀孕了。同时,忘香镇多年前的闲言碎语也依稀传到她耳中,有位婶婶不止一次提醒她,要多看着那两姐弟。
那时,因为对清央的恐惧小池整日守在书店,晚上才回家去,清彦已经不来店里了,整日和清央腻在一起,像中蛊一样。
那天傍晚,惊雷滚动,隆隆不绝,犹如鬼魅的预兆,让小池心中惶惶难安。她提早关了店门,往家中赶去。天色阴沉凄清,将雨未雨,她的脚步匆忙,一路跌撞。梧桐街二十七号,静悄悄的院子,小木楼漆黑一片。小池冲进屋子里,四下寻找,她揪住自己的心口,像要喘不过气。长久以来的恐惧似乎就要实现了,清彦是不是带着清央走了?他们消失了?
正在这时,小池听见了清彦的声音,伴随着淅沥的雨落和沉闷雷动,模糊的从楼上传来,她飞快跑上楼去,然后撞见了让她崩溃的一幕。
小池捂住自己的嘴,呕吐感几乎和眼泪一样快要涌出来。她连连后退,突然尖叫一声,从窄小的楼梯上滚落下来,腹中剧痛的瞬间,失去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四
“我醒来以后清彦对我坦白所有的事情,然后我就离开了忘香镇。”司徒小池坐在我对面,异常美丽的面孔苍白憔悴,她讲完了整个故事,朝我淡淡的一笑,说:“就是这样。”
窗外雨势缠绵,天色阴郁得愈发令人感到压抑,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整座城市在阴雨天里黯然失色,繁华不再。
“叫点东西吃吧。”我喝掉了一整壶茶,闷了半晌,对小池说:“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去。这些事情……我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她敛下眼眸,目光落在花纹繁复的桌布上,没有说话。吃完饭后我们离开咖啡厅,打车来到城西一个居民小区。此时雨已停,天也几乎黑透。
这一带的楼房已经非常老旧了,路灯昏暗不明,让人几乎难以看清路面,灰扑扑的墙面斑驳暗淡,仿佛垂暮老人的皮肤一样,院子里杂乱停放着车辆,花坛里有一棵巨大的槐树,正值花果期,枝繁叶茂,黑森森的笼罩下来,有一种十分压抑的不舒服的感觉。
我环顾着四周,皱眉问道:“你搬家了?”
“嗯。”小池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她忽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面前的一栋高楼,眉头慢慢紧蹙。我顺着她的目光也仰起了脑袋,只见高耸的黑楼不过亮着几户灯火,她在看什么呢?
“今夕,你先回去吧。”小池神色有些怪异,“我妈妈好像醒了,我得赶紧上楼了。”
我心里不禁颤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笑了笑,“七楼,你看,亮着灯呢。”
我往楼上望了一眼,黑漆漆的楼房破旧脏乱,比她们以前住的房子还要差。我担忧地看着小池:“要不要我陪你回去跟她解释一下。”
小池紧张地摇头,“不用了,会吓着你的……她最近状态很糟糕,见到生人就会犯病,你还是不要上去了。”
我想起小时候见过的恐怖场景,心里也发起怯来,看着小池单薄的样子,不禁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说:“那我改天再来找你。你上去吧,我看着你走。”
小池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红,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回身往楼道里走去,瘦弱的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当中。我站在原地莫名怔了半晌,冷风从领子灌进去,冻得我通体发寒。
我带着万般思绪离开,走了几步回头遥望,发现七楼的一个窗子里面站立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阴森诡异,我吓了一大跳,感觉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小池,然而一直到我走出了小区大门,那种被人在暗处窥视的寒意还生生钉在后背,令人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
☆、五
清彦的故事像凝滞的血液一样郁结在我心中,时刻让我煎熬。两天后我把这本用心良苦的日记交给了熟悉的编辑,等待漫长的审核。
我尝试让自己回到往常平静的生活,专注于写作,不让他人的复杂纠葛和百转千回扰乱自己的心绪,但显然为时已晚。对于和小池之间的关系的走向我一直游移不定,我知道一切主导权在我的手上,但巨大的愧疚和同情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理智,我需要冷静。
那个可怖的黑影子就是最好的警示,我真该想想小池当年对我做的那些事情,难道要重蹈覆辙吗?
我不知道。
两个多星期后,我决定启程去一趟忘香镇。我实在不能控制自己对它的向往,更何况,我收到了清彦的邮件,需要前去和他见一面。
是的,你没有看错,清彦,那个故事里的可怜人,两天前我收到他的邮件,询问我是否认识司徒小池,他告诉我他是苏清彦,需要和我谈一谈。
我带着震惊和迫切的心情在当天下午就踏上了开往忘香镇的火车,我没有告诉小池,甚至没有收拾行装,这一路的匆忙,只因我知道,这次出行将会使我永生难忘。
第二天傍晚,火车拖着疲乏的步子终于抵达了位于江南北部的某个二线城市,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灰扑扑的天空,没有黄昏瑰丽的夕阳,没有胭脂一样的晚霞,惨淡厚重的积云像要坠下来似的,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我没顾上吃饭,立即进汽车站买票上了大巴,车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中年男女,我买了两根玉米充饥,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继续颠簸着,渐渐疲惫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僵硬发酸,我被司机师傅的大嗓门吼醒,发现已经抵达了县城。看看手机,此刻已接近八点,天也早已黑透。
我睡得头脑昏沉两颊发烫,看着面前陌生破旧的车站,一下就清醒过来。我赶紧扒上了车门:“师傅,请问去忘香镇在哪儿坐车?”
“忘香?你去那里做什么?现在车站都下班了,明天早上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