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如此而已(1 / 1)
从记忆之境出来之后的两天,我便始终有些恍惚,莫名的哀伤久久不散。
我想,感情这东西也许正应了一句禅语,说不得。
腊月十二,寒风四起,我早上去逛早市的时候听见街上的人们在议论着最近的天气,说是今年冬天冷得不一般,风也硬得很,估计是要有一场大雪的,看来明年的庄稼是会好很多,估计交起赋税来不会太困难。
虽然不能太理解这些尘世,但我隐隐也是知道的。关于描写凡人的民间生活,那话本子里倒是没少描绘,形形□□,声色犬马的皇亲贵族,饥寒交迫的贫民百姓。因而也有些人为求摆脱凡人的悲苦轮回,修仙问道,以求升仙化魔之类的,说到底,只是为了摆脱苦海罢了。
殊不知,神魔仙妖终归也是这轮回往生中的一环罢了,几世修得仙神之体,远离万丈红尘,不问世事,又有何义?
不过终归只是我自己的看法罢了,未经历过凡尘苦痛,我又有何立场来说这些呢?
隆冬的萧索之气并未因即将到来的盛大婚礼而稍有退缩,只是街上巡视的人多了起来,街道的肃杀之气也平添了几分,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本魔尊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
大街上的摊贩倒未见到有多不自在,仍旧是卖东西的卖东西,买东西的买东西,早市上的人也很多,人声嘈杂,不知为何,却仍不见丝毫热闹之气。
一个卖菜的大婶,“唉唉,你听说没啊,这回禹城将军和咱西凌公主的婚事会有很多别的国都的人来道贺,不知道到时候啊会怎么样啊,可千万别再出点什么乱子,再殃及咱无辜老百姓啊!”
另一个接口,“可不是么,听说这禹城将军早就想娶公主,只是公主一直拖着,你说这将军都快40岁的人了,可咱公主才多大呦,据说还不20岁呐!”
大婶摇摇头,“这有什么办法啊,两年前的一场大战,仅剩的几个皇室血脉,死的死,伤的伤,拖到今日,就只剩下公主一个了,唉,不嫁又能怎么样啊。”
另一个又道,“也是啊,皇室都这样了,更别提咱小老百姓啊。眼看着这赋税一年比一年重,将军又连年抓壮丁,我家老头子种地累垮了身子,大儿子也上了战场,小儿子过了这个年也不知道还能在家里呆上多久,估计还是逃不过上战场的命呦。”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杏仁糖,拿了一片放在嘴里,甜甜的,其中又带着些微的涩。回首远望,城中央的那座宫殿,殿门高高,堂室深深,远远的被这隆冬的早晨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
“轰————”
本魔尊正沉浸在有些摸不清的情愫中之时,高空之中忽然传来阵阵巨响,地面也随之颤动,本能的抬头望去,原本深蓝色微见曦光的天空竟生生的裂开了一道巨痕,我眯着眼,抬手遮额,却正看到一只金甲兽正用前爪撕扯着裂痕。
此时那凶兽已经探出了大半个身子,仔细看去,那划破的天痕边缘已经隐隐破碎不堪,这只金甲兽随时都有破痕而出的可能。
我正犹豫着该如何出手,身边的百姓却已经乱作一团,连士兵都不知所措仓皇逃命,一时间,混乱不堪。
本魔尊的个性向来是有仗必打,以前虽从未和这凶□□过手,却也远远见过,只是因这凶兽虽然算得上是上古十大凶兽之一,但这脑子确是有些问题的,一向不大灵光,因而被排在十凶兽之末。
用水无涯的话说,“打仗也是要分等级的,和这种灵智未开的凶兽打仗,也只能勉强算是斗殴,平白掉了身价。”
今天算是它自己撞到了本魔尊手里,若再不好好收拾它,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本魔尊也不好再加犹豫,将杏仁糖包好,揣在怀里,便祭出青鸾剑,飞身上前。
按我平日的性子,这等大好时机,怎可轻易放过,定是直接冲过去,先将它砍个七荤八素再说,以往每当这时,我就不由觉得,本魔尊到底还是多多少少的继承了爹爹的弑杀之性。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如今身下可是整整一座城池,数万凡人之命不得不去顾及。
可怜那金甲兽正在拼命往外爬,仓皇之间,一道水蓝的身影已经掠至眼前,这魔物抬头望去,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纤弱的身影,盈盈而立。
一身水蓝衣衫随风而动,乌黑的秀发中隐隐透着诱人的红,美人足尖轻点,已经围着自己走了一圈。
许是兽类天生便有危机之感,金甲兽顿时感到眼前的美人甚是可怕,挣扎之意更甚之前,竟是两只前爪卯足了劲儿往后一蹬,便要不管不顾的往前冲来。
却只见半空中的少女先是略显吃惊,随即便笑了起来,眼睛闪闪,嘴角弯弯,带着那么一丝的坏。
少女在半空足尖轻点,划出好看的弧,皓腕持平,几个翻转,青鸾剑闪着寒光,舞出几朵凌厉的剑花。
转眼间,一张由剑气织成的大网凭空而生,少女面色肃穆,声音清冷而威严,“收!”
气网当头罩下,金甲兽刚刚跳出裂痕的半个身子便被罩在里边,原本腾空的身子一下便被卡在裂痕正中,金甲兽极为恼怒,鼻子里呼呼的冒着白气,喉咙里发出唔鸣,两只前爪勾在气网上,硕大的头颅拼命的左右摇晃。
少女眼见得手,却没有贸然前进,反而先是后退两步,一手握剑,一手捏诀,口中冷然,“五行术,赤炎咒!”
“轰!”少女手持长剑的剑身顿时燃起熊熊烈火,“混账东西,本魔尊在此,岂由得你这小小凶兽在此放肆!”
话语一毕,便已飞身上前,长剑一舞,带出一条火龙,朝着被困的金甲兽呼啸而去。
此时天空已是一片黑暗,水无涯赶到的时候,便是看到这一幕,苍茫的黑幕之中,一个蓝衣蓝裙的少女,手持青鸾,剑舞火舌,朝着天空中巨大的魔兽飞驰而去,凛冽的风吹起她乌黑带红的发丝,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很久以前,似乎也见过这样的一张面容,精致的脸,长长的眉,动人的眼眸,高挺的鼻,以及此刻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唇。
只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更加冷冽,更加决绝,也更加模糊。
因为他似乎已经记不清那张脸了,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女子的神情,记得她朝自己冲过来时的泪眼。
然而他不记得她的笑,就像他不记得他们初见时她送他的梦魂花。
忽然,水无涯看见金甲兽身后隐隐的赤色。
“念念!回来!”
话说本魔尊正要上前好好教训教训这个胆大妄为,扰乱六界的魔物,却听见一声及其熟悉的声音,是水无涯!我正想回头,却觉得面前热浪滔天,一股热气冲天而起,我急忙收剑,一个转身,收住身形,却见那倒在裂痕口的金甲兽身后竟猛然窜出一条赤炎蛟,吐着火舌便席卷而来,身形之大,足足是那只金甲兽的两倍。
天空中原本不大的裂痕瞬间被撕扯开来!要知道这赤炎蛟可是上古十大凶兽中排名第四的凶兽,其威力可想而知。
滔天的热浪瞬间逼来,强大的灼气像一把把刀剑,纷纷挥来,原本已经被制住的金甲兽刚刚挣脱了气网,还没来得及逃命,瞬间就被擦身而过的赤炎蛟击得灵力溃散,化为一缕青烟。
本魔尊还从未和这等凶兽打过近身战,不巧的是,这次又是如此紧急迎战,一时间只来得及祭出青鸾护身,眼看这赤炎蛟不顾一切向我冲了过来,本魔尊这才发现,这只赤炎蛟竟然是刚被刺瞎了双眼!
整件事一时间变化飞快,我还未来得及再做下一步反应,便感到一只手臂已经环上我的腰,将我往后一带,便脱离了这灼人的热气。
与此同时,就在我被人环住腰身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剑气由赤炎蛟身后传来,只一瞬,这只凶猛异常的凶兽便一分为二,在我眼前化作一团团赤炎,挥洒于青灰色的天际。
我想我被人往后这一带,不仅仅是摆脱了凶兽的撞击,更是逃离了这惊天灭地的一剑。
身后传来熟悉的味道和温度,我整个人都松弛下来,窝在水无涯的怀里,眼睛却直愣愣地看着天际尚未愈合的那道裂痕。
想到刚刚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本魔尊着实有些恼了,万一本魔尊没躲开,那赤炎蛟倒是伤不了本魔尊,可是这一剑,却是一定会让本魔尊回去修养个把月,思索到这里,便不再多想,望着那道裂痕,扯开嗓子,“不知是哪位道友在此?敢不敢现身一见?做缩头乌龟有什么意思!”
我这边喊着,却感到水无涯环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水无涯的脸色,便瞪着拿到裂痕,哑口无言了。
在那些依旧燃烧的赤炎的映衬下,漆黑的裂痕里,一个人,金冠束发,白衣款款,手握沧溟,缓步而来。
“哦?”西皇刚一走出裂痕,天际中那一道朝外翻卷着的伤痕,便在他一挥衣袖的情况下,完完整整的愈合,那些余下的赤炎也瞬间化去,一切都恍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见西皇就这么站在我和水无涯对面,轻轻弹了弹衣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抬眼,冷笑,“你说,什么乌龟?”
我本魔尊发誓!若是知道那里边的是西皇,就是打死本魔尊,本魔尊也不会多言一句!
恍然间,突然明白了为何两只凶兽都挣扎着往这边逃,原来是因为西皇在里边大开杀戒!突然又想到这两只上古凶兽和西皇在东皇钟里对我说的话,想到我和水无涯放下他们自己遁走的行为......
本魔尊无语了,转念回想起刚刚的两只上古凶兽不顾一切的往裂痕这边逃窜的情景,我不禁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同情之意。
我突然想起了父君临走前还在千叮万嘱的事情,“打败西皇!”不知当年父君是如何败在西皇手上的,真是,不忍想象!
抬眼望去,西皇嘴边的冷笑像是近在眼前,我不自禁的缩了缩脖子,道,“晚辈,晚辈见过帝君,什么乌龟不乌龟的,晚辈根本没有听到过啊!”
西皇收起沧溟,嘴角上翘,“哦?这么说,是我听错了?”
我急忙回应,连身子都不禁前倾,“正是正是!想是此处的风,略大,略大!帝君一时听错,也是极有可能的。”
西皇挑眉,“这么说来,倒是本君的错了?”
我一听,急得都要哭了,“怎么会,帝君您老人家高居四海十洲之上,怎么会有错呢?”
西皇一手扶额,一手抱胸,眼中一片平静,“听你这意思,好像我是在欺压你不成?”
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只手却突然放在我头上,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听在我耳中,却是温润如玉,水无涯低声,“帝君何必如此戏弄于小辈,不过一句玩笑话,何必当真?”
西皇眯起眼,看了水无涯一会,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似乎还瞥了一眼水无涯环着我的手,我本来正舒服的窝在水无涯怀里,但是如今早就因为西皇的出现而僵在了那里,此时被这一瞥更是颤了一颤,却感到水无涯的手臂也紧了紧。
西皇皱眉,“殿下倒是乐得清净,一转眼便跑到此地逍遥快活了。”
水无涯说得冠冕堂皇,“上古十大凶兽凶猛异常,这世间除了帝君又有何人能敌?我等不过是眼见无能为力,只好先走一步,以免打扰帝君为苍生除害罢了。”
西皇冷笑,“那么,本君倒是应该感谢殿下思虑周全了?”
水无涯回答的十分自然,“不敢不敢,帝君不必言谢。”
西皇忽然微阖眼帘,正声道,“殿下避世几万年,此时却突然出现在凡世,不知道所谓何事?”
水无涯的声音一片平静,“没什么,在魔界呆得久了,对念念不好,便带她来人间玩玩。”
西皇抬眼,道,“如此而已?”
水无涯亦道,“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