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启程（1 / 1）
“其实，我并非是这个世界的人。”梦璃矮身坐在草地上，声线清浅，似在自语。
苏棠微挑眉梢，静心等着她说下去。
手指轻轻摩娑袖口暗纹，梦璃垂下长睫，继续说道，“我所在的时空，人界正是唐朝，是在现下隋朝之后。作为幻瞑妖界的少主，我却是在人界的一对夫妇的精心抚育下长大……身上佩带着云叔赠予的帝女翡翠，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与常人一般无二……若不是、若不是拜师琼华，我想，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就在寿阳城安安稳稳地当着爹娘的女儿，官家的小姐，在合适的时候，嫁给他人，相夫教子，直至老去……”
苏棠往前走了几步，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夜风吹过，衣袖随风飘荡，梦璃闭上双眼，再次睁开时眸底已恢复平和，手指拂过额前发丝，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怀念，“那时候年少轻狂，总以为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随心而已……现在想来，却没了当初的心境……”
“来到这里，我惶恐过，无助过……也曾静下心细想为何会来到这里，却未有无头绪……这些年来，我也想过，有朝一日，会不会如同来时一样，毫无预兆地离开这个空间……长琴，我且再问一你一次，你真的想好了？想好要和我这个或许在下一刻……就突然消失不见的人在一起？不会后悔？”
夜色渐浓，秋荷的淡香笼罩在这月色甚好的山谷，一切都显得那般的静，苏棠轻笑一声，缓步走近，语气柔和而坚定，“纵然你在这里的时间仅余一瞬，我也不会轻言放弃。太子长琴今生今世所思所想所钟爱之人，唯独柳梦璃而已。”
只要你在世间一日，我便会寻到你，哪怕穷尽黄泉碧落，超越时间空间……其心不改，其心不悔。
一语听罢，梦璃说不感动是骗人的。直视他片刻，笑了。
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待苏棠将之我入手中，才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轻喃，“纵然你有朝一日后悔今日所言，梦璃定不会与你纠缠。在你没有厌倦我之前，在一起吧。”
苏棠闻言呼吸一窒，紧了紧手中的柔胰，声线如同她的一般，“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梦璃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轻点了点头，走前几步倚到他怀中，缓缓闭了双眸，轻声道，“我累了，回去吧。这个地方我很喜欢，他日在此盖一间房屋，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苏棠抚着她的发丝，一边默念着腾翔口诀，一边应道，“好。此处山谷未有名称，璃儿不妨来取一个？”
听到他的称谓，梦璃的身子不由得一僵，缓过神之后，唇角勾出一抹狡黠的弧度，自他怀里探出头，轻笑出声，“早想好了，就叫‘苏苏’谷如何？”
苏棠略微一怔，略显无奈地笑了笑，“璃儿喜欢便好，‘苏苏谷\\\\\\\'便苏苏谷罢。”
翌日，天气晴朗。空气清新，淡蓝色的天空中漂浮着淡淡的薄云，一派好气象。
走在没脚的草丛中，苏棠侧头轻道，“再过二十余日便是九九重阳节了，璃儿可有想去之处？”
重阳节？！不疾不徐的步伐倏地一顿，指尖使力紧紧扣住怀中箜篌，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璃儿？”走在稍前的苏棠没有听到身后人的脚步，有些疑惑地回头正正看到女子低头蹙眉的场景。
“怎么了？”反身按原路走回，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既不会令人感到太近又令人感到疏远，轻声问道。
“没什么。”突地回过神，梦璃唇角勾起一抹稍显牵强的笑，咬了咬唇出声道，“重阳节，去黄山如何？”
“自是好的。”苏棠点点头，替她理了理鬓边发丝，“九九重阳本便是为亲人登高祈福的，璃儿可是思念娘亲了？”
“......”梦璃垂眸不语，只是怀中的箜篌被扣得更紧了。
苏棠眸中划过一丝异芒，稍纵即逝，快的让人以为是花了眼。
“呵，却是我失言了。”苏棠淡笑一声，长袖随轻风飘动，“说实话，我并不想你去想这些事。”
诧异地抬头，却只捕捉到那人的背影，站在原地听着苏棠的话语，不似平常般温润，带着淡淡的忧愁，“它总是在提醒我你或许会在下一刻，就在我的眼前，倏地一下不见踪影......我不敢想象，若是那一天真的来临，我还会不会依旧如这般平静，会不会......疯了去......”
“你......”梦璃往前疾走几步，微探出右手，轻呼一口，转过头，紧了紧怀里的箜篌，“我不会再这样了。你莫要再作此言语。”
背对着的男子，唇边勾起一抹耀眼的笑意，下一刻却忽地失力般站立不稳，险些倒在地上。
“长琴！”梦璃惊呼一声，瞬时出现在他右方，连怀中箜篌都不及收起来，伸手紧紧扶住他，箜篌落地发出清亮的脆响，苏棠面上惨白一片，触目心惊，唇间渗出淡淡的血色。
“我无事。”看着女子急切的表情与动作，苏棠唇边勾起一抹苍白无力的笑，摇摇头轻声安慰道。
梦璃紧紧咬唇，没有出声，手中却使力将他揽得更紧，下一刻却似是想起什么般，腾出一只手，将他放在自己膝上，三下两下掐了一个手诀，一鼎冒着轻烟的香炉突兀地出现在身边。
闻着那淡淡的香气，苏棠直觉眼皮越来越重，胸口那阵闷痛渐渐隐去，终是敌不过睡意，闭上了双眼。
梦璃静静地坐着，连姿势都不敢换一下，素手轻挥布下一个简单的结界，衣袖飘然落下，轻搭在他身上。
半晌，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燃着熏香的香炉，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他那如鸦羽般的墨发，眼神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梦璃阖上双眸，红润丰盈的唇间轻轻地，极慢地吐出几个字，“苏棠......太子长琴......”
张开眸，语气有些犹疑，有些不确定，“欧阳少恭......百里屠苏......巽芳......”
这些被吃掉的梦境，究竟是那些凡人的杜撰还是......不久之后的预言？
若说是巧合，但半魂之人......渡魂之术......焚寂之剑......蓬莱仙境......还有......
“巽芳......”语气复杂地吐出这个名字，梦璃眸中浮现一抹痛色，蹙眉闭眼，手指紧握成拳，并不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让她的理智一点一滴地回归。
“那一天，不会到来......一定不会......”
“扑棱棱——”鸟儿翅膀挥动的声音在结界外传进，伴随着结界轻微震动的声音，梦璃抬头看去，一只橘黄色的符鸟正在撞着结界，看情况，是冲着她来的，并无恶意。
抬手将结界撤去，那只正在不懈地撞击着结界的符鸟忽地没了依靠，往前一头栽下，恰好落在她手边不远处，化为一张黄符，静静落在草丛中。
看了眼膝上睡得正好的男子，梦璃并没有伸手去取那两三步开外的符纸，挥手牵引那张纸落入手中，放轻动作缓缓打开。
入目的，是娟秀的字迹：
柳姐姐亲启：
昔日一别，已逾数年。
姐姐可安好？
昔年年幼无知，贪玩险遭迫害，幸而姐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巽芳不敢忘怀。
父皇母后闻此皆大为震惊，欲寻姐姐好以当面致谢，奈何数年间遍寻姐姐无果，若姐姐见到此符，还望移步东海蓬莱，巽芳必携蓬莱子民扫榻相迎。
蓬莱，巽芳。
巽芳......！
手指下意识握紧，梦璃的心思突地变得复杂起来。
巽芳......
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梦璃微敛双眸，脑海中一直回响着昔年纸上曾书的那句言辞，终归深呼了一口气，闭上双眸。
那个故事中并没有自己的身影，自己能出现在这里纯粹是一个变数，所以......
睁开眼，手指轻轻描绘着怀中男子的轮廓
——相信自己，也相信他吧。
手指倏地被人捉住，一声轻笑随之传来，“璃儿趁在下睡觉之时对在下‘上下其手’，可不是淑女所为呢~”
梦璃回过神，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腿上不起来的某人一眼，轻笑一声，微启朱唇，“莫要仅说我呢，先生可当得起君子之称？”
苏棠回想起这些年的作为，勾唇扬起一抹笑，轻声与她调笑着，“呵呵，那不是正好？假先生与伪淑女......”
“别说了，既然醒了就起来吧。”梦璃微红了脸颊，推了推他，止了他的话。
苏棠见好便收，不予纠缠。
待两人起身站好，梦璃将手中的符纸递与他，轻言到，“你怎么看？”
苏棠微皱了眉头，说出一句让她不知应作何表情的话，“巽芳……她是谁？”
“你......？”梦璃思绪转回，有些不满地蹙了眉，略摇了摇头，“长琴......”
“呵呵，璃儿莫恼，巽芳我自是知道的。”苏棠好心情地勾起唇，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伸手触到那张符纸，在她还未来得及松手之时，暗暗发力，那张纸霎时化为齑粉，从两人指尖划下，随风飘散。
“蓬莱便不去了。我们说好了的，要去黄山，璃儿莫不是想毁约不成？”
梦璃看着那原本捏着符纸的指尖，目光有些复杂，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略抿了抿唇，随即勾出一抹笑，轻缓地摇了摇头，“不，我们去蓬莱。”
苏棠挑眉，目光直视她，似是不解她为何突地改了主意。
梦璃转身背对着他，音中带笑，面上却没有丝毫喜意，“早闻东海蓬莱乃是世外仙山，璃儿早想前往一观，奈何遍寻不见......如今巽芳相邀，哪有不去之理？”
垂眸一笑，梦璃轻声言道，“蓬莱既有仙山之称，那必是极好的，至于九月九日的登高祈祷......待到明年也一样。”
妖的生命无穷无尽，而你……长琴，你的魂力还能坚持多久呢？
所以，去蓬莱吧.......
那里，一定会有解决这一问题的办法，哪怕，哪怕仅能延迟一时片刻也好......
我们的时间，都是从上天的小憩之中，偷来的啊......
苏棠的眼神倏地暗了。
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便是一片温柔之色，往前几步，却恰是看到了女子面上那勉强至极的笑容，心，便毫无预兆地软了下来。
手指触上她的脸颊，苏棠仿佛没有见到女子方才的狼狈一般，轻柔地摩挲着手下的肌肤，轻笑一声，柔声道，“好，便依璃儿的，我们去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