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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卅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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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花羽,我将门闩好,颜孝亭在我身后道:“你相信他?”

我转身望着他,望着那□□长凤目中的雾霭,怔了怔。

“不瞒你说,一开始,我觉得啓均兄如同一块美玉。”我坐回桌前,接过颜孝亭手中的插花,拔掉枝条上一棵不太显眼的刺,递回给他,“可后来又发觉,他其实更像寒冰。”

颜孝亭盯着送回手中的花枝,笑道:“那孩子心细如发,很会照顾人,还以为卞仁你会被打动呢。”

我犹豫了一下,叹道:“我刚进濯锦书院时,给他送过一盒点心。其实本是出自礼节,书院诸位同窗人手一份,啓均双亲俱失,想必年幼时缺怜少爱,所以才会对如此薄礼记挂于心,甚至五次三番替我解围……”

话被颜孝亭的一声轻笑打断。

颜老爷看着一头雾水的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万岁爷已经回宫了。”

我怔了怔,暗中酝酿了一分恭敬的情愫,朝西抱拳朗声道:“万岁爷日理万机,自是不能因为吾等草民耽误国家大事。”

明晚便是除夕,听说宫中会在中庭燎燃檀香篝火,在殿院大摆万人宴席,笙歌管乐不绝,彻夜歌舞不息。届时那些个妃主内眷定会粉妆玉琢与会,绝不放过这一年当中少数几次花枝招展面圣的机会之一,而满朝文武又个个月色兰香,到时菡萏牡丹往那一排,柳大侠——哦不,万岁爷还不把眼珠子都看直了?

颜孝亭道:“元旦那日,四方蛮夷君长皆前来朝贺新正,万岁爷不得不临朝。若非如此,堂堂天子之尊,又何苦日夜兼程赶回京都?”

言下之意,你子车廿未免把自己看的太低了。

我蓦然记起韩澈在旅舍中那一席话,脑中不由炸了炸,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颜孝亭浅浅一个呵欠,飘然踱至床前,径自占了里面半个床位,侧首冲我笑道:“明日须早起赶路,卞仁你想不想生龙活虎地启程?”

我捂了捂突突直跳的额角,缓缓行至前方,脚下如有千斤重。

战战兢兢阖眼,居然很快沉入了黑暗的香甜,只是梦中似被万万斤大山压住,动弹不得……当我醒来之时,颜孝亭一只手正搁在我脑门上,似笑非笑望着我。

我吓得赶紧跳起来,幸而身手足够敏捷,才没有摔倒于地。

昏暗灯光下,颜孝亭笑意更加意味深长:“我看你眉头紧蹙,想来是梦魇缠身,听人说拍额头会有用……罢了。你该睡饱了吧?”

我扭头望瞭望窗纸——除了驿馆廊檐下影影绰绰的灯笼,漆黑一片。

“这还不到寅时吧?有必要这么早出发吗?”

颜孝亭将一件衣服递过来:“有必要。”

我被他难得简单直接的话噎了噎,半天才看清那一袭锦衣不是我的,愣道:“那个……你拿错了……这是你的深衣?”

“你的衣裳略显陈旧。既然是要重新开始做人,自是要从头到尾都焕然一新。”

不愧是颜大官人,穿衣用度何曾失过讲究?跟着衣冠禽兽,不愁无衣可穿。

我黑着脸赶紧接过来穿上:“我们要去哪里?是岭南道?我在春州已经安排好一切,隐居的话,还是部署好的地方比较可靠……”

“你去岭南道一事,江贤是知道的——我猜的可对?花羽有本事找到这里,自然也能撬开江贤的嘴。”

再度被噎,我都快没气了。颜孝亭不愧是奸商出身,目光忒毒了些。

但是——要我将自个儿小命交到一头老狐狸手上?不如直接把我丢进狼窝。

正寻思着找个由头维持原本的跑路计划,忽闻外头人声大噪。我跑到窗前,掀起一条缝往外瞅。

庭院中,十数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白衣男子,正打得热火朝天难解难分。

观战片刻,我不由心下大奇:颜老爷的护卫干什么吃的?这么大动静,居然没个人出来帮把手?

讶异间忽觉有人携住我胳膊,回头见颜孝亭道:“要瞧热闹,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会子还是快些跟我走吧。”

夜色沉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反拽过他手,沉声道:“啓均有难,我要救他!”

颜孝亭看着我坚定不移的眸子,淡然道:“你会武功么?”

豪情顿如峰间挂瀑,一泻千里。

颜孝亭又道:“听万岁爷说,你的盘缠已经所剩无几,对否?”

这下子,腰杆也折了……

颜孝亭继续补刀:“似乎令堂现正跟颜某的手下在一起,等着爱子报平安?”

无视我罢,我已经尸骨无存了……

花啓均大抵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花了数月功夫,费尽满腔热心才结交的目标,就在自己被突然闯进驿馆的夜袭者包围,分^身乏术疲于应战之际,已经被自己的故人用三言两语拐跑了……

薄薄晨曦中,我挑起窗帘,打量着外面一闪而过的苇索和桃符。鼻尖依稀嗅到点过年的味道,可这分喜庆很快就被沉沉的阴霾驱散了。

我仰头望了眼天边彤云,放下帘子,叹口气道:“颜老爷,你不回家守岁么?”

颜孝亭斟满两杯椒柏酒,举起面前那杯,浅浅饮了一口:“这很重要?”

当然重要!偌大一个颜府,居然没有自家老爷坐镇迎来送往辞旧迎新?又如焚香祭祖一类大事,那些个丫鬟家丁又岂能做主?还有那个无法无天的纨裤子弟颜司铭,山中无老虎,他还不闹上天去?

看着他眼中的淡漠,我有些失语,半晌才讪笑道:“我只是在想,我娘见不到我,会很担心……”

颜孝亭侧首笑:“卞仁你过虑了。离开丰良之前,我已命人快马加鞭,回府报信。”

我被堵的说不出话。

“颜某底下那些人虽不机灵,照顾老妪弱小,还算贴心。”

得,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可讲?

我干笑道:“听说宫中驱傩之时,乐人会化妆成鬼神与伥子,且吹奏且舞蹈,姿态夸张,分外有趣。颜老爷家大业大,请上十个八个乐人专跳傩舞,想必也是常事?”

颜孝亭似笑非笑:“幼时倒是常看父辈请人来表演。你若是想看,来年除夕,我可命底下人包几个乐人进府。”

我浑身抖了抖,干干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倒没想过要看。”说着瞅了瞅杯中激荡水光,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颜孝亭的目光在我脸上凝了凝,刚要开口,急速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了。

我挑起车帘,颜孝亭探出半个身子,不紧不慢不咸不淡道:“何事?”

车夫双手拉着缰绳,回头嘿嘿一笑:“回二位爷,咱到了。”

我将四下举目一片荒草巡睃一遍,又将不远处几座坟头望上一望,兀地打了个寒战。

一前一后两队护卫连人带马,竟统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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