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大寒(1 / 1)
月华初上,河央花灯盏盏,画舫里阵阵欢歌笑语传得老远,听得外头穷酸文客心酥软难挨。
月娘一袭藕色襦裙跪坐在重重朱帘后,男人们在珠帘外只够从帘里窥得半点红妆,半点皎颜,实在挠人心痒。
素白的衣袖自上而下顺着手臂滑落,露出半截的凝香皓臂,芊芊玉手在琵琶上轻轻一拔,破出的音节还未有调时便有人醉了。
“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
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有狐绥绥,在彼淇侧。
心之忧矣,之子无服。”
几句词在口齿中浓黏而又酥软,唱了一句又一句,一遍又一遍,情到深处时便泪眼朦胧,听得在场男人遭了魔般拼命的把钱都往月娘面前扔,激得厚重的玉珠帘子在空中纷纷乱荡,发出的清脆玉琅之音也倒别有一番趣意。
琵琶声停后众人扼惜遗憾感叹时间流逝得如此之快。
声色场所没有几个知音,没有人能真正懂得琴音,扼惜的是美人儿弹完了,要走了。
月娘挂着笑意一一向富士鞠首道谢将地上的赏钱全往怀里送。
拾完赏银准备离去时却发现画舫的主人万妈妈斜倚在门口不让她过。
“月娘,我看你明儿过,还是不来得好。”万妈妈漫不经心道。
月娘一惊:“为什么?”
万妈妈没看月娘,仔细打量着自己涂得似血般蔻红指甲:“毕竟你不是我银朱舫的人,那些男人都听你唱曲儿,我舫里的姑娘们没饭吃,这可怎么得好?先前我同意你来银珠舫唱曲是看你可怜,可不是让你来抢生意的。”万妈妈顿了顿,笑了又道:“除非你在我这儿签个卖身契。。”
“明月如今已嫁作他人妇,断不可抛夫再入这声色场!”
万妈妈见月娘当众驳了自己面子脸色有些难看,嗤笑:“对呀,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妇道人家整天晚上跑来这秦楼楚馆给那些男人们唱曲又像什么话?这还不是和你以前的作风一样吗,哼,一个□□还立贞洁碑子的人我万妈妈见多了!”
万妈妈见月娘不出声,声音高了节继续讽刺:“我看你男人也不是个好货色,肯定是个靠女人养活的孬种吧,他笑着从你手上接过的饭,等你转头后他指不定有多恶心你的饭,哈哈哈哈。”
万妈妈还没笑够,月娘伸手狠狠的捆了她一巴掌,看着万妈妈惊讶的表情,声音不复唱曲时的酥软,厉声道:“我的男人你还没有资格来说!”
万妈妈生气了:“我告诉你,你今日只要出了这个舫,明晚上你哪个舫都进不到!”
月娘一把推开万妈妈,径直下了舫才回头冷声:“我明月也不稀罕你们这些地方!”
正值寒冬,寒风刺骨,月娘上了岸一阵冷风吹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月娘留步!”
月娘疑惑回头,却看见一风姿绰约的女子站在风口,面上浓妆,仔细一辩认才发现是秀绮舫的秀姑姑。
“姑姑何事?”
秀姑姑笑着莲步微移伴着香风过来:“刚才听说了你跟万妈妈闹翻的事,怎么样,有兴趣来姑姑舫里?不签卖身契。”
这位姑姑知道的可真快,月娘口上笑说:“多谢秀姑姑抬举,奈何明月已下定决心不再入此行了。”
秀姑姑挥挥绣帕笑得夸张:“哟哟,前一句话还拾抬举之说,后一句怎这么不给面子?”
月娘失笑福了身就告辞了,秀姑姑也没再作挽留。
月娘迎着寒风回到住处。
这是一个外表宏伟阔气的宅子,推开宅子的大门时才发现里面却朴素简陋之极,乘着月光可以看见院里宽阔却别无其他物件。再往里走是月娘住处,仅仅一床一凳一箱子。
月娘坐在床边将头上的玉簪取下,紧紧握在手里。
“你说,你冷不冷?”
忽儿,月娘又道:“我很冷。”
白鹭跟着月娘一个月了,月娘有个毛病,喜欢自言自语,对着白鹭簪子说,对着床说,对着箱子说,对着窗说,对着空气说。一开始她对白鹭说话时白鹭猛的吓了一大跳,以为她发现自己这奇怪的身份,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只这是月娘一个毛病,一个习惯。好像她面前有一个知音,静静听她说话,她话再多,知音也不会打断她。
月娘对着床边栏柱,许久温柔笑着摸了摸栏柱,道:“嗯,你也早点睡。”
一月前,刘芷妍的兄长刘以白将白鹭从大火焚烧后的余容居的灰砾中捡起。
那时的刘以白退却当年衣着繁华,一身灰色素衫。
“阿明,如今的我不可能再许你锦衣玉食,罗钗宝饰,你还执意?”
“是。”
“悔不悔?”
月娘的声音执著而又肯定:“不悔,誓死与君同在!”
刘以白将簪子放在月娘手上,道:“这是吾妹留下最后一样东西,也是…也是我周身最贵的东西罢,你暂且收下,待来日我必定给你最好的。”
这是一个多月前的事。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白鹭看着月娘在床上全身缩在一起抖得厉害,但白鹭是簪子它感觉不出来,理解不了寒冷砌骨的概念。
月娘睡了后半夜又惊醒了过来,往身上披了一件外衫坐在窗边。
月娘把窗支起一小道缝隙看看外面时,没想到外面的寒风一见到窗户有缝便夹杂着细雪滚了进来,于是月娘赶紧把窗户关上。
“怪不得这么冷,下雪了啊。”
月娘又回到床上瑟瑟躺着期望早点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