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1 / 1)
这一语,分明是在挑衅王权,也分明倾泻了我心中的怨怼。
太后摇着头叹了口气,失望地瞥了我一眼,又说道:“看来,这年轻人之间的事,哀家这把老骨头是搀和不起了!既然也没人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还有什么好说?哈,昊儿,这里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太后便起身,身旁江淑妃赶紧也起身搀扶,太后又说道:“嫚儿,陪哀家回宫!这里是人家南罗国的家事,咱们搀和不起!搀和不起啊!……还有,天赐,你也跟哀家回去,省得别人轰你出去!”
江淑妃虽是满脸的无奈,却是也只好搀扶着太后,一步一步离开殿外。程天赐也跪下说道:“微臣告退!”起来又看了我一眼,便也跟着离开了。
这下只剩了我们三个,场面瞬时安静下来,过了良久,倒是红谨却起身说道:“依照南罗国的规矩,女子的确只可嫁一夫,并且从此这名男子不能再娶。不过,皇上既然能册封红袖为恒阳公主,不知是否代表着她从此以中原女子的身份从嫁?”
祁承昊看着红谨也平静下来,目光之中却是异常坚定,说道:“朕虽然封赏红袖为御妹,却不代表她的身份便是中原女子!她依旧按照南罗国的规矩,并且朕一定会为她办得体体面面,以皇帝亲妹妹的规格举办婚礼!……至于左贤王从此不得再娶这事,朕将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左贤王答应!”
这算是对红袖的补偿吗?或者,是对我的慰藉。
我只知道,这是一件我唯一能为红袖做到的事情。
红谨微微一笑,直言道:“若是此事按照南罗国的规矩办,想来和亲的便是突厥与南罗国!皇上莫不怕末将兄妹反兵倒戈么?届时,突厥南罗国南北齐下,想必吐蕃自然也要分一杯羹,如此一来……”
“朕知道你们不会!”
坚定的言语反让红谨吃了一惊,他脱口而出问道:“为何?”
祁承昊面不露色,只说道:“为天下!”
我看到红谨惊愕的表情一闪而逝,又笑道:“末将不曾为天下而战!”
祁承昊点头说道:“这个朕自然知道!你的天下,从来都在这里,在朕的身边!”
我看到祁承昊的目光飘向了我,又转向了红谨。而红谨却目光流转,心思莫名,说道:“既然你我心知肚明,你依旧要如此安排吗?皇上今日自信满满,只怕日后并非如你所想!”
“朕向来用人不疑!至于结果朕从不担心,因为一旦用了,担心也于事无补!这并非源于自信,而是朕更相信朕所用之人!”
“好一句诡辩之语!可惜,我南宫红谨非三岁孩童,你这一步棋虽然下得险峻,却是赢得满盘的好机会!可惜,你真的以为我会让你赢吗?”
祁承昊站起身来,一步步负手走到门口,停下说道:“结果已然明了,你又何必再问?”言罢,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红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却满满暗淡下来。我刚要开口,他却抢先说道:“红袖她……她已经知道怎么做了。”
可我还是问道:“红谨,难道就真的让红袖远嫁突厥么?”
红谨转过身背对着我,抬起头来。我虽然看不到他此时神色,但是一种无言的悲痛从他落寞的背影中透显得淋漓尽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牺牲,红袖……她可是我南宫红谨的妹妹!”
一声妹妹,在他人的耳中满是关怀与亲昵。而在这对兄妹之间,我却不知。没有再多的言语,仿佛这样的一个身份已经代表了所有,包含了一切的责任与奉献,容纳了千丝万缕的亲情与羁绊。
我扶着红谨,一路无言。回到太医院,红谨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里。
我应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也需要让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等到终于真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却是感到那么恐惧。就好像,现在已经深陷不日之后的孤寂离别之中。偌大的皇宫,每时每刻每个地方都有人来人往,可是当自己站在其中的时候,竟然还会感到孤单。
我一个人踱步在不知冷暖人情的宫墙里,不知不觉,眼前退色的红漆大门上,匾额正中写着“冷宫”两个大字。
我想起那日,我被红谨挟持,便是在这里相遇的。我曾幻想过无数的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是以那样的身份面对那样的重逢。之后种种,竟然有着太多的没想到。是啊,自从遇见祁承昊那天起,又有哪件事我曾想到呢?佛言: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可惜,我只是一个凡尘女子,经历世事难忘,一切总是犹如梦魇般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就算是里面的那些女子呢,她们何曾没体验过幸福的巅峰,如今又是过得如何凄惨无奈……如果她们经历大起大落之后,就真的可以做到“如是观”了么?
我“吱呀”一声推开大门,像是打开一场繁华落尽的梦醒时分。景色是如此破旧衰败,三五个又老又丑的女子聚在一起,疯疯癫癫,大喊大叫,口口声声争辩着:“先皇最爱的女子是我!”又有几个女子独自坐在角落,一个人黯然神伤,时而哭闹,时而傻笑……这些女子将此生青春与一腔心血全都用于争宠一世,最后却付诸东流,落得如此悲哀境地。我不知道面对这些女子,是该哭该笑,还是该悲该叹,此时的我却只有莫名心酸不已……
这些女子分明就如同我的明日写照,那苦涩的结局早已为我写好,如今得见,我却平静。
其实最终这样的结局未尝不好,至少我没有从如凌烟阁那般的高处坠落下来,虽然痴梦终将醒来,却总归不会太伤。
我走到角落的走廊坐下,倦怠地靠在柱子上,慢慢阖上眼睛,春日的阳光从迷蒙的眼缝中透进些许斑驳,依旧有些刺眼。耳边是吵闹与哭笑声,心中却是平静异常。不知是我看穿了这结局,还是这结局看穿了我,仿佛这里才是一个可以释去一身铅华的所在。原来,这个宫中人人畏惧的地方,头上的蓝天也没有别样,生活的女子更没有超脱。
就这样,我看着阳光一点一点被暮色收容,最后融化成一片火烧的晚霞,慢慢燃尽在天际的那头,接踵而至的便又是一片星光璀璨。
我起身踏着依旧迷茫的步调,走到门口,却不知该往何处。
这时,远处响起悠扬凄婉的笛声,熟悉的音律,依旧透着无匹的悲痛,像是一个临终的人对你做最后的诉说,或者正在对一个不愿不该离去的人做最后的挽留。
然后,长缨如他飘忽的笛声一般飘在了我的眼前,不语,却凝视着我。
我也看着他悲伤憔悴的眼神,一时之间我竟然也开始同情他,可怜他,甚至开始理解他。他在用眼神传递着不安不愿,更多的却是无奈和歉疚。
“一曲笛奏,就足够了吗?”我沉声问着他。
“知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吗?”他所答非所问,却又接着说道:“曲名叫相思阙。离歌绝唱酆都夜,一曲相思落管弦……”
“难道相思就只能落于管弦之上么?既然不愿唱响离歌,你们可以不用分离的。”
长缨凄凉的眼神透出了彷徨,木然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又低下了头,“我没有选择。从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我的身份,我的责任,我的一生……”
“都是屁话!有本事,你这样逃避的言辞去和红袖说!你不是没有选择,是一直都不曾选择!所以你才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却连面对红袖的勇气都没有……在红袖的眼里,你依旧只是一个懦弱的负心人……”我此时说起,却没有想象中的义愤填膺,反而平静冰冷。
而那个素日里平静冰冷的长缨,此时却再无半点神态。那种失魂的样子真的可怕,像是一个死人,一个行尸走肉。
面对这样的长缨,我生不起气,发不了脾气,甚至不能和他说话,我不能确定我今后还能否再让他听见我的一言一语。一个心死的人,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最后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只能默默说道:“如果你要告别,一曲笛声是不够的,那远远不够……”
没错,在我身后满是灰色的世界里,长缨便已经冻结在那远去的曾经。那一曲笛声今后也不再出现在皓月的当空,不会吹响在冰冷的寒夜,却会声声回荡在一个人的耳畔、心里,牵动着那一缕动人心魄的疼痛与挂念,此生绝不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