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1 / 1）
趁着昏暗的夜幕，我和红袖捂紧嘴巴躲在街角。旁边一队金吾卫兵踏着铿锵有力的盔甲声，从我们的身边整齐地小跑而过。我听着他们脚步声渐行渐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虽是寒冬腊月，我却足足吓出了一身细汗。
红袖警觉得瞄了瞄周围，一双乌黑伶俐的大眼睛散发出严厉的寒光，如同捕食中的猛兽，紧紧捂住的拳头，随时准备伺机待发。
冷风从街头吹向街尾，也将我从头到脚彻底贯穿，我禁不住一阵冷颤，然后小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我左右看了看，好在没有人注意到。我搓着手，不住地往冻僵的双手哈着气。红袖见那些金吾卫走远了，才慢慢放下戒心，回过头来，目光也暖了起来，“奴娜，咱们等着夜更深一些，那时便混出城去！”
我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懊悔，若是那时不是因为我贪吃，或许就不会遇到那群金吾卫，若是没有遇到那群金吾卫，红袖也不会出手与他们打起来，若是没有打起来，我和红袖也应该早就出了长安城，那样的话我也不会在这里挨冻受饿了。
其实就算打起来，我倒是不会害怕。红袖有一身好武功，可以像只山鹰一般在人群里随意起落，就算那群金吾卫统统围过来，也不会是红袖一个人的对手。可关键是我却一点都不懂武功，用中原的话来说，便是“手无缚鸡之力”。没错，我连一只鸡都抓不住，而红袖却是山鹰，所以她管着钱，还管着我。平日里她总是皱着眉头，这也不许那也不行，想想我都会在心里好一阵叫苦。
红袖带着我，就好比山鹰带着项圈，怎么也是飞不高的。我也知道这点，反而便不那么着急出城了。
长安的夜市真是繁华得很，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叫人流连忘返。我真恨不得冲过去每种美食都吃上一遍，然后再打包一份。可是我又不能轻举妄动，若是又被金吾卫发现了，那才叫“吃不了兜着走”呢。
中原话总是这么多门道儿，绕来绕去的，不像我们南疆话简单直接。所以中原人也是如此，做人也喜欢绕来绕去的，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弯弯。我最讨厌中原人了，尤其是长安城的中原人，他们看不起我们这些外族，称我们为蛮夷。我看不出他们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男人天生一副细皮嫩肉的，舞文弄墨在行，骑马射箭却连我们十岁的孩子都不如。那些女子更是胭脂粉黛，据说神话里的那些妖精都是以她们为原型的。
红袖也讨厌中原人，若不是因为我，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踏上中原的一寸土地。可惜的是，造化弄人，她注定要踏上这片令她厌恶的土地，而我，却也注定要嫁给一个令我厌恶的中原男人。
我饥肠辘辘已经饿得两眼发晕，五脏庙一直不争气地“咕咕”叫个不停。旁边红袖拉过我的手放进她的袖子里不住地搓揉取暖，一边不停问道：“奴娜你冷不冷……奴娜你饿不饿……”
我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眨巴着眼睛点头。红袖一下就心软了，细思之后才说道：“那咱们去找地方吃点东西吧……”
我就知道这招对她最好使了，一下就兴高采烈起来，拉着红袖就往巷子里走，边走边笑道：“那咱们可要好好大吃大喝一顿啦！”
我怕那些金吾卫，只好拉着她一步一跳地沿着幽暗深邃的巷子走。走了好一会，我抬起头，看见远处一串红色的灯笼泛着光晕，在四周漆黑寂静之中尤为显眼。我听说，长安城喝酒吃肉的地方，都是这样挂着一串红色灯笼的。
我喜出望外，刚要迈步却被红袖拦住了。她探出头来左右查看了一番，见那些碍事的金吾卫并没有在这种僻处走动，便放心地拉着我走过去。
刚到门口，红袖又拉住我，一双大眼睛总是处于戒备状态，乌溜溜地把每一个坐在店里的客人都好好瞧了一遍。其实我却觉得她这样反而不好，这种令人起疑的举动，倒让人觉得我们好似什么偷鸡摸狗之辈。尤其是两个女子站在店门口，不进门却直勾勾地看着每一个人，那真是要多惹眼有多惹眼。果不其然，里面的客人也无不朝着我们看，还小声地指指点点。
我有点在意，却被小二儿的问话拉了回来——“两位姑娘，小店儿什么酒菜都有，里边儿请——”
我兴奋又有些紧张，这还是第一次来酒馆吃肉喝酒呢！我刚要大踏步往里走，却硬生生地被红袖拉了回来。她找了一处距离门口最近的位子拉我坐下，就又开始摆着臭脸往每一个人的脸上投去“审问”的目光。我也不管她，用中原话说道：“两斤牛肉，一壶小酒，几个小菜就好。麻烦快一些，我们赶时间！”
小二儿应声而去。红袖的脸更臭了，眉头都要皱到了一起，“不许喝酒！喝酒会误事的！奴娜，咱们今夜还要……”
“好啦好啦，不喝多就行了。再说了，有我的好红袖在，不碍事的！”
“你若是不听我的，到时候没人给你付账！”
这臭丫头又用钱来压我，我才不肯低头，反而与她较起劲来，“那你去和小二儿说吧，我也不管！”说完又冲着她吐舌头。
我知道红袖发过誓，绝对不说中原话，这招果然让她吃瘪。她气鼓鼓地扭着头，不过我最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说起来，我和她还从来没真的闹过别扭，平时也总是拌个嘴抬个杠，但是没一会儿也就又好起来，又说又笑的。我知道她总是让着我，我心里也最喜欢红袖了。
我托起下巴抬着头，那串红色灯笼真是好看，映衬红色的烛光，周围都被染上了迷幻的光晕。这时候，我突然感到额头上一凉。我用手一摸，竟是一滴水珠。我不禁抬头仔细看，天上飘飘洒洒地飞落下来几片棉絮。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兴奋地大喊：“下雪了！”说着我便跑了出去，伸手去接，感受那份冰凉融化在手心的过程。鹅毛般的雪花，在这浑然暗红的光晕之下像是缓落的花瓣，也像是飞舞的萤火虫。在南罗国雨水倒是多得很，可我却从来不知道原来淅淅沥沥的小雨，竟然可以幻化为那样美丽的姿态。我看得如痴如醉，在飘落的雪中旋转起舞，我问红袖：“为什么长安的雪花像是蔗糖一样白？”
红袖歪着头，不知怎么回答。我仰起面孔，张开嘴巴，冰凉的雪花飘落到我的嘴里，我仔细品味，除了一丝冰凉却没有任何味道。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群碎碎的男人笑声，红袖警觉地站了起来。我回过头，原来是几个中原的男人要进来喝酒吃肉，可能是看见我在门口张着嘴巴，觉得我傻才嘲笑我的。
我有点生气，中原人总是喜欢嘲笑我们这些异国的人，仿佛看见我们出丑就是他们最大的乐趣。我怒气腾腾地看着他们，目光却落到了他们中间为首的那个人。他一身公子哥的打扮，披着一件黑鹅绒大氅，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说老实话，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在南罗国的语言里，没有什么话是形容一个男人好看的，如果用中原话，若不是他相比一名女子多了几分英气，那就应该用沉鱼落雁来形容了吧！
我这样直勾勾地瞪着他，他却也直勾勾地看着我笑，笑得很奇怪。我发现有些不对劲，红袖这时候赶紧过来往下抻了抻我的袖子。我这才发现，刚才胡闹之下竟然把手腕上的银环露出来了。这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我紧张地拉着袖子，我想他一定是见到了，因为他现在笑得更奇怪了。我不去理他，拉着红袖回到座位上，小二已经把酒肉都摆在了桌子上。
那群人就坐在靠近我们不远的地方，我用余光偷瞄那群人，那长相好看的男人竟然还在直直地盯着我看，脸上依旧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连连往嘴巴里塞了好几口肉。
我把注意全都放在了那人手里的折扇上，便用家乡话大声问红袖：“你说，中原的男人是不是都很虚伪？明明是寒冬腊月，冷风刺骨，却还要拿着折扇装模作样。”
红袖也侧过头瞥了他们一眼，又对我使眼色，“不要多事！吃饱了好赶路！”说着，又往我的碟子里夹了一块肉。
谁叫他们刚才嘲笑我，此仇不报我又怎么能善罢甘休？我腾地站起来，举起酒杯摆出敬酒的样子，对他们笑着说道：“你们这些可恶的中原人，祝愿你们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半夜中风嘴歪眼斜！”
红袖吓了一跳，没想到我会这么胆大。我对她眨了眨眼睛，小声说道：“刚才我那么大声说他们，他们都没反应，想必一定是听不懂咱们的南疆话！”
果不其然，那群人不明所以，也忙不迭地端起酒杯，对着我们齐声说道：“多谢！请！——”
红袖又气又笑地瞪了我一眼，也不由得对我慢慢伸出了大拇指。我好不得意地一阵窃笑，却发现那个拿着扇子的男人刚才对我并不理睬，只是兀自喝酒。他没上当，实在可惜。
眼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和红袖已经吃饱喝足。那小二眼睛很尖，早早就盯住了我们，见我们刚放下筷子就围了上来，生怕我们这些异国的人付不起钱似的。我不屑地瞟了他一眼，对红袖说道：“多拿几个钱给他，不要叫这些中原的俗人看低了咱们南罗国！”
红袖应了一声，便打开包袱掏钱。我看着她掏啊掏，找啊找，又是翻又是摸，老半天却也找不到。我也不禁担心起来，忙催促道：“怎么了？找不到了么……你好好找一找……”
红袖又皱起了眉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神色颇为认真地说道：“奴娜……咱们吃霸王餐吧！”
我张大嘴巴，却见她可不像是闹着玩的，拉着我的手已经用眼神选好了最佳路线。我心里很气，尤其是看到那个小二儿脸色大变，挑着眉头上下打量着我们，双手端在胸前，使劲地颠啊颠的，看着就让人烦心。我可不想叫这个中原人瞧不起我们，只好甩开她的手，装模作样地对红袖用中原话说道：“我还没有吃饱呢，你去取些银两回来，我在这儿等着你！”
然后我拼命朝她使眼色，红袖犹豫了一下，便像离弦的箭一般起身激射而出，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