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番外·云冉小朋友的烦恼之名字篇（1 / 1）
云冉小朋友今年五岁，小胳膊小腿的，一张脸蛋粉雕玉琢，好看得像画一样。
他娘宠他，简直无法无天地宠。上回他抢了苏小浅的竹马，真的是抢！还把苏小浅推倒在地磕破了头流了一地血！苏小浅他爹三步并作两步地抱起儿子，面色铁青心疼欲碎地用手捂住伤口堵着血。云冉小朋友想，这回他要挨揍了。
他娘闻见声音急急惶惶从家里飞奔而出，待看清云冉小朋友拿着竹马一脸无辜地站在梅花树下，第一反应居然是开怀大笑！苏小浅他爹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他娘意识到不对，笑容戛然而止，抽了好一会儿嘴角才道：“那个……苏然，是我家云冉不对。小浅的伤就由容澈来治！”
“诶！你儿子闯的祸，凭什么让我来收拾？”
他娘一声冷哼：“你是云冉的舅舅不是？”
“可我也是苏峻的师公！倘若偏袒得太过明显，便会失了做师公的威严和气度。”
她娘怔了怔，径直跑到梅花树下，抠着梅树的树结道：“冰绡，我跟你说啊……”
云冉他舅舅捂着他娘的嘴，一路拖出好长一道印记。
“容浅！”他舅舅咬牙切齿，脸色甚是阴沉。
“师父。”苏小浅他爹一脸忧伤地插话，“峻儿的伤，我自会医治。师父不必在意。云冉年幼，峻儿作为哥哥，是该多担待一些。”
他舅舅满意地颔首，随即扬首挑眉，一脸嫌恶地看着他娘。那神情仿佛就是在说：看看，这才叫教养！
云冉小朋友很有教养，仅限于在他爹面前。只要他爹待在家里，他就是个食不言寝不语，温良恭俭、品性善良、严于律己、天真无邪的乖宝宝！他爹也宠他，只是不似他娘。他爹宠他宠得严格，早课、晚课，修习术法，天文地理，一件都不许他松懈。云冉小朋友闹过一次脾气，他爹揍了他一顿。他还闹，他爹就怔怔地没了办法。
那时候，他爹蹙着眉目光柔婉，嘴里絮絮地念着一句话：“阿冉，爹爹只是想让你变得强大。那样，你就不会轻易地离开爹爹了……”
云冉小朋友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此后，他乖乖地完成爹爹交代的每一件事情。
那天晚上吃饭，他娘笑呵呵地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讲与他爹听，其中还特别强调云冉推倒苏小浅的时候手势有多么凌厉！角度有多么准确！神情有多么冷艳！尽管事情发生的过程她一眼也没看着。
他爹仔细听着，皱着眉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苏小浅是谁？”
他娘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其实吧……那个孩子你认识，就是苏然家的那位。大名叫苏峻，苏小浅是他的……呃，乳名。”
他爹僵了一僵。
云冉小朋友抱了抱胳膊，心想大夏天的怎么就这么冷呢？
第二天一早，他爹出了趟门。
第三天，苏峻来无忧山谷玩。云冉小朋友欢欢喜喜地一路叫着“小浅”一路飞奔过去，苏峻却一脸惶恐地连连退了好几步。
“云……云冉，你不要再叫我小浅了。”苏峻像是快要哭出来。
“啊？那我叫你什么？”
苏峻吞了口口水，和着满腹辛酸怨楚一块儿咽下。“我以后，就叫苏小瑶。”
“啊……”云冉小朋友不明所以。不过名字嘛，叫得应人就行，之后就一路欢快地叫着“苏小瑶”。
不过说起名字这回事儿，云冉小朋友当真是苦恼非常！
就比如他爹爹吧。一般人喜欢叫他云荒，他娘高兴时也这么叫。而倘若他们两口子稍微闹些别扭，他娘就会立即改口叫维序。子衿叔叔、相夷叔叔来的时候，喜欢喊他爹喊尊上。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他爹却不喜欢。总是带着一丝落寞，淡淡地说道：“九州皆以为维序已死，两位何必再执着？”
子衿叔叔说道：“世事如何，子衿不管。子衿只道遵从内心，崇慕所需崇慕之人。”
他爹便不再说话，眼神空荡荡的，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而有时候，他娘心情不大好，恰好又多喝了几坛，便会醉醺醺地抱着他爹喊“青莽”。那时候他爹的表情，简直像天上的云霞一般精彩！云冉小朋友躲在一旁偷偷观看，就见他娘偎在他爹怀里，哭哭啼啼地说道：“青莽……青莽，我好想你……你为什么会变成云荒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变得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她埋脸在他爹怀里哭得畅快。
他爹将唇抿成一条线，过了好久才稳住呼吸，回答道：“先前不让你吃那一顿烧肉，是我的错。明日便带你去尝一尝。”
他娘依旧哭个不停。只不过那哭声听久了，仿佛还能听出些笑意来。
再比如他娘。
他知道他娘叫做云深，他爹便是这么叫的。心情好时，还会叫一叫“深儿”。云冉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偏偏他娘听得柔情蜜意，笑靥如花。
但容澈舅舅就不这么叫，他喊他娘“浅浅”。那“浅”字，好像和苏小浅的“浅”是同一个。哦，忘了，现在他叫苏小瑶。云冉小朋友偷偷问他娘：“娘亲，你到底是叫什么名字呀？”
他娘睡眼惺忪地看他一眼，含糊应道：“叫你娘……”
云冉小朋友吃不准这是不是在骂他？而倘若是骂他，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确实算得上是一份玉石俱焚的悲凉气概！
云冉小朋友还听说，他娘有个称呼叫“迦摄”，确切地说，是“九尾”。那八个神秘兮兮的叔叔来家里时，就同他爹提到过这几个字。不过他爹不许他们这么提，说他娘听了会伤心。而往事蹉跎，虚幻如烟，谁都不该再拘泥于过往。那八个叔叔听了，先是一阵寂静，随即朗声大笑。说他们身为神族，竟然不如一个世人看得通透。
这八个叔叔中，云冉最喜欢一个叫做苍舒的叔叔。那叔叔给他变了满天的花雨，扑簌簌往下落。他伸手接过一朵，放在嘴里吮了吮，简直比蜜还要甜！
不过他爹娘看到这一幕并不开心。准确地说，他们像是就要哭出来。
云冉小朋友家里的禁忌很多。比如说“包子”这个词，他就不敢随便说。
云冉从小没吃过包子，听苏小瑶提过一回，就想吃想得发疯！那天吃饭的时候，云冉小朋友抬起头，一脸天真地问道：“娘亲，包子是什么味道的？”
他娘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爹屈身拾起筷子，擦了擦。擦着筷子的手却颤颤巍巍，像是拿不稳的样子。
“包子若是在的话……”
他爹及时地打断。“云深，不要再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阿冉很乖，是不是？”
他娘倚在他爹的肩膀上抽泣了一整天。云冉小朋友扒完饭，自觉地收拾碗筷，抹净桌子，打扫厨间。随后一个人到书房里，磨墨铺纸，写了一天的字。
另外，像“玉”这个字也不能提。倘若是玉石的“玉”，他娘就会挑着眉搭着腿笑得一脸刻薄。“这玉啊，是块好玉！不过玉这东西，真真假假做不得准，得试！人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这‘三日’委实是个玄机，须得正好。少了吧，玉之优劣分辨不出；多了吧，试玉之人又该忧心孔疚了。”
乱七八糟的一大通，云冉小朋友什么也没听懂。他爹默默地放下书卷，行至他娘身旁，堆出一片情深似海，柔声说道：“玉石这东西，脆弱易碎，我不喜欢。我比较喜欢海棠，深深浅浅的海棠。飘落下来，美得像梦一样。”
云冉小朋友偷眼觑了觑屋外正在浇花的蓝棠。一身蓝衣似空，也没看出多少梦幻的样子。
而要是换成地域的“域”，那么他就又要去容澈舅舅家住上个两三天，好让他爹爹全心全意地去安慰他娘了。云冉小朋友问舅舅：“娘亲她为什么听不得‘域’字？”
他舅舅笑了笑，不似平时的揶揄，反倒带着一缕淡淡的怅惘。
云冉小朋友就知道，这个字当真是不能再提了！后来他当了哥哥，将这些禁忌一个一个地讲给弟弟妹妹听，带着一种饱经沧桑参透世事的历史风尘感。垂眸扫一眼弟弟妹妹眸中的殷殷崇敬之情，云冉小朋友乐得简直能飞起来！
不过他也就乐了没几年。云玄弟弟只比他小两岁，漂亮得像朵花儿似的！偏偏又深沉睿智，聪慧绝伦，将他爹他娘的宠爱分走了比一大半还要多一半！云玄弟弟爱跟他唱反调。每每他搬根小板凳坐在弟弟妹妹面前开始谆谆教诲的时候，云玄总是能指出他话中一两点不对的地方。
比如说，他说爹爹爱吃甜食。
云玄就道不对，爹爹爱吃甜食，是他作为云荒爹爹的时候。他要是作为青莽爹爹，就压根不会去碰上一碰了。
云冉小朋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云荒、青莽这两个名字都很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啊！可是他想不起来，就算想起来了，凭他的小脑瓜，他也压根理不清关系。云玄弟弟就在那边笑，笑得满天花开，云霞失色。云冉小朋友恨得直磨牙！可是云玄聪明得很，做坏事从来不留痕迹，他拿他没办法。
云冉小朋友六岁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除云玄之外，弟弟叫做云莽，而妹妹叫做什么，他爹和他娘争执了好几天。
他娘坚持要将妹妹叫做“云清”。
他爹冷着脸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云玄？云莽？云清？你这盘棋，倒是下得挺大。连我也是到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娘顿了顿，涎皮赖脸地笑道：“我哪有下什么棋？不过就是随便一取。你别那么小气！左右念的是你，你同自己吃什么醋？”
他爹给自己倒了杯茶，呷一口，清风朗月地说道：“就这么小气。”
“你……你无耻！”
“就这么无耻。”
他娘气得发抖，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最后扯烂了蓝棠的半只袖子方算是解了气。
后来，妹妹的名字就定为“云卿”，“卿云烂兮”的“卿”。
等到五弟弟出生的时候，他爹先发制人地抛出了“云响”这个名字。他娘听了忖了半天，觉得好歹从声律意蕴上振聋发聩，便点着头答应了。
云冉小朋友默默地回顾了一遍弟弟妹妹们的名字，觉得每一个都比自己的有气势，便畏畏缩缩地，跑到爹娘面前提出要换个名字的想法。
他娘认真地听着，好不容易找到个卖弄学问的机会，便启着檀口，笑吟吟地说道：“冉有徐徐之意，然作云徐终归不好听。徐，慢也。我一直觉得‘慢吞吞’这个词可爱得紧，不若便将‘吞’字，换到阿冉身上吧。”
云冉小朋友听得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如愿地换了名字，又觉得娘亲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应下了。
若干年后，他跟着苏峻在静水镇上吃了一碗叫做“云吞”的东西。
据说那天夜里，云家热闹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