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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身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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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清澈似水。

风过梨花飘落如雪,幽浅的花香,馨甜腻人。窗牖将阖未阖,细致的花纹不时“啪”、“啪”地一声,扰人清梦。

我睡得昏昏沉沉。醒来时头疼得厉害,神智混沌,了不知南北。月色静谧地透窗而入,见之令人顿感灵台清明。我惬意地吐出一口气,微拢鬓发,敛了敛衣襟走出房门。门外,云鬟高耸的女子执着根藤杖看着我。

细微的皱纹占据了她的眼角,一双眼眸却清灵锐利,仿佛一束光要将我彻底洞穿。我蓦地有些心虚。

“深儿!”她冷静地开口,语气甚是严厉,“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贪睡可以,却不是贪睡到如此地步!你看看天色,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她说着甩了下藤杖,我打了个哆嗦,冲口而出:“娘,我错了!”

“认错倒是挺快!只不过这错都认了几十回了,不给你点儿教训你是记不住了!”说着,她便举着藤杖要来打我。我惊得四处乱蹿,她不依不饶地追着。此时,白衣的男子越门而入。望见眼前的场景,他先是怔了一怔,随即颇为无奈地笑道:“阿棠,别打了!”

追着我的人戛然止住脚步,一腔怒意霎时转移到来人的身上:“云朗,你来的正好!若不是你平日一味地宠着她,她也不会骄纵到这种程度!这么大的人了,日日贪睡,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

“深儿是个姑娘,嫁了个好人家已经够了。”

“够了?你看她可有半分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

云朗仔细地看了看我,沉默半晌,诚实地回答道:“没有。”

阿棠满意地一声冷笑,随即转头,举着藤杖气势汹汹地对着我:“我们云家出去的女儿,万不能丢了娘家的脸面!即便你夫君从不说你什么,我这个做娘的今天也要好好教训你一番!不然,我的外孙决不能在你这样的人手下长大!”

她又扬起藤杖挥过来。我茫然地眨了眨眼,伸手阻拦道:“等等!你的外孙?那不就是我儿子?!我……我什么时候儿子了啊?”

阿棠的眉毛整个的扬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有的儿子?!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藤杖“啪”地落在我身上,我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棠!深儿终究是个当了母亲的人了,你这样做不合适。”

“做母亲的教训女儿,有什么不合适的?”

阿棠的语气稍稍凌厉一些,云朗就只能嗫嚅着嘴唇不说话。

我立即做出个痛定思痛的神情,挤出两行清泪,嚎啕大哭道:“娘!深儿错了!深儿再也不贪睡了!深儿保证以后都早睡早起,伺候你和爹爹,伺候夫君和孩儿!乌鸟私情,愿乞终养!深儿的一颗拳拳之心娘亲必定已经感知到!娘你不要再生气了!”

云朗抽了抽嘴角,幽幽地背过身去。阿棠嫌恶地看着我,大声吼道:“云深,你就不能有点儿骨气?”长袖一挥,手指端端地指着屋外白雪纷飞的梨花树,“你夫君和孩儿都在那儿看着呢!”

我的心一凉,极缓地,一截一截地探出身去。梨花如雪之下,玄衣的男子静立如玉山。眉目清隽,眸光温润,唇角漾着一抹悠远的笑。他的手中牵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脸蛋胀鼓鼓的,正眨着一双大眼睛仰着头看他。

“爹爹,娘亲呢?”

男子的嘴角动了动,好容易才忍下笑意。“娘亲她就来。”他举目望向我。

我回头可怜巴巴地看向阿棠,她极不耐烦地挥手。“出去吧!”

“谢谢娘亲!”我提起裙子飞一般地跑出去,气得阿棠又在身后舞起藤杖。玄衣的男子一直看着我,看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从胸腔里翻滚出闷闷的笑。

我停在他身边,喘着粗气,恼道:“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登时敛了笑容,躬身赔礼道歉:“是为夫的不是,夫人勿要生气!”

我得意地笑一声。包子似的小娃娃一下子黏在我的身上,软糯糯地叫道:“娘亲,抱!”他的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极是好闻。我忍不住地抱起他,想要闻得更深。鼻子凑在他的颈窝里,小娃娃忍不住地“咯咯”直笑。“娘亲,痒!痒!”

身后有只手清风过水似的将我拖开。“云深,适可而止一些。”

我不满道:“我闻闻自己的儿子,有什么不对?哦,对了,我儿子叫什么?”

他茫然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儿子他叫什么呢?”

背脊上掠过一阵寒意。

“那,你叫什么?”

他愈发地迷惘。“我叫什么?”

头忽然疼得快要炸开!我放下小包子,使劲地按着额角,他亦轻轻地揉着我的额头。

“你……你叫什么?我知道的!可是我想不起来!我的夫君……我的夫君叫什么呢?”

“云深!”他有些心疼地安慰我,“想不起来不要紧。你头疼得厉害,就不要再想了。我们先回家去休息,好不好?”

“不行!”我断然拒绝他,后退一步,愈发用力地敲着头。“夫君,我的夫君……他和我不一样……不!我们一样!他来自……来玉……玉清山?清?青莽?你叫张青莽!”我霍然抬头看他,他的动作僵在原处,许久,缓缓地绽开笑容。“是,我的名字叫做张青莽。”

我欣慰地大笑,捂着胸口,觉得酣畅淋漓。小包子在一旁追着梨花,青莽看着他,不时地提醒他跑得再慢一些。花香随着夜风侵袭而来,我深深地吸入一口,觉得心肺皆如流水浸润过一般,凉得透骨。这股凉意,随着血液攀援而上,瞬时传遍四肢百骸。

我猛地睁开眼,颤抖道:“青莽?!”

“嗯?”他回过神,含笑温柔地看着我。

“你说,你叫青莽?”

“是。”他笃定道。

“可是……你死了啊!我看着你死的,就像一阵灰一样,被风吹得什么都不剩!”

他缓缓地扬起嘴角,笑容绚烂如艳丽的牡丹。“是,我死了。所以,我不该再出现。”

他的身体骤然炸裂,将漫天梨花染得通红。梨花纷纷扬扬地落下,锥心刺目,仿佛是数不尽的死亡邀请函。我愣愣地摸了摸颊上的鲜血,彻骨的痛化作尖叫破体而出。

睁开眼,面前是一袭炽烈如火的红衣。

“阿姐,你醒啦!”

我转眸看他,甚是熟悉的眉眼,却一时无法忆起他是谁。“你是?”

他有些急了,伸手在我面前一直挥,挥得我有些恼火。“阿姐,你怎么啦?还有哪儿不舒服吗?你别吓我呀!”

脑海中浮现零碎的字眼。“晴炎?”

他一顿,随即如释重负。“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伤心过度都失忆了呢!”

“我为什么会伤心过度?”

“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青……”话音戛然而止,他怯怯地看着我,语带委屈道,“阿姐,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青莽!”

“青莽?这个名字,方才在我梦中也出现过,我却不大记得了。”

“阿姐!”他当真哭了出来,“你别这样呀!就算青莽没了,你还有我呀!就算我笨,容澈不是很聪明嘛!他会照顾你,哄你开心的!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都睡了四天了!容澈、温帛、苏然,还有顾相夷都来看过!他们都没有办法叫醒你啊!我以为……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来了,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他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我看得心慌,赶紧拿袖子给他抹脸。“你别哭!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只是……只是好像一下子记不起东西了。”

他顿时停了哭声。“你真记不得了?”

“嗯。”

“那……你记不记得你们俩初遇?那时候他还是条黑黑的小蛇,伤得快要死了,你用别人的内丹救活了他!还有清水河上,你犯了病,他从水里蹿出来带你去找容澈!还有初乾谷,你陪他住了四个多月!哦!还有你们的婚礼!他穿一身的红衣,好看极了!还有……”

他的喋喋不休,如一把钥匙,打开我刻意关锁的房门。阳光照进阴暗尘封的密室,将想见的不想见的一一照得透明。悲痛,如巨大的海啸一般,吞天噬地地袭来。

“晴炎,你何必这么……”我苦笑一声,屈身吐出一口血。

晴炎骇得大叫起来。“容澈!容澈你快进来!我阿姐她吐血了!快来呀!”

门扉洞开,容澈疾步走到我身边。“怎么一醒来就吐血?”

“不是的!”晴炎嚷道,“方才阿姐醒来,神智不清,连青莽是谁都不记得了!我就帮她回忆,从他们俩初见,到他们成亲,到鹿野战场什么的。阿姐想起来了,没想到就这样吐了一口血!”

容澈抿紧了嘴唇看着他。“你简直……”他叹息一声,不愿再多说。

明晃晃的光线中,蓦地蹿出一个身影。“姐姐,你怎么样?”

“猞猁?你从鹿野回来了?你分明……那……青莽呢?他是不是也回来了?他有蛇蜕,和你一样,最擅长装死了!”

“姐姐……”猞猁扁着嘴,不敢再说话。

梦幻泡影乍然破碎,仿若抽干一身的气力,疲惫得人几近死去。

容澈放下我的手,沉静道:“浅浅,你需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站起身,面无表情,眸中却含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志得意满。“浅浅,你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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