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雨前静(1 / 1)
夜风凉如水。
自维霄宫回来,我的身体愈发烧得如同烈火。我将求索神杖送回玉座安置,深夜的宫殿悄无人息,我自不用担心。神杖放回时杖上的神玉血色喷涌,护杖的灵力触及手臂,雷电般“霹雳”作响。我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才发现站在一旁,窥视良久的仙者祁允。
当日禹君之宴,仙者祁允欲一见“无上仙术”,便衍生出我同试玉的一桩事情。我记得他。
“祁允仙者。”
年轻的仙者缓缓地从阴影之处踱步而出。他走的极慢,是在思虑对策,亦是在害怕。俊朗英挺的一张脸,失尽血色,竟毫无耐看之处。我捋下袖子,掩住狐爪样貌的手,温婉道:“我替慕绡仙者送回求索神杖。”
“哦。”他应一声,沉默良久,方鼓足勇气追问,“师公是同仙者一道出去的?”
“是。”
“师公他……从不曾于如此深夜外出。”
“哦。事出紧急,他乱了分寸也是难免。更深夜静,确然不是外出的时辰。不过祁允仙者不也是趁着夜色来了着维霄宫嘛。”
“我今日,本就住在这里。师父带我前来面见师公,求教些许问题。上次禹君之宴……”他瞥我一眼,继续道,“我因故得见神杖一眼。之后却念之不忘,只想一睹全貌。故而……趁夜深无人,独自来此窥看。岂料遇见了云深仙者。”
“既然如此,我会替你向你师公解释的。”
“云深仙者!”他蓦地提高声音。
“怎么?”我顿足问道。
“你……你能否告诉我,师公他究竟去了哪儿?”
“不能。不过,我可以送你去那儿。”
他脸色煞白,踉跄几步,来不及发出任何的声响。
畅玥是同云荒一道来的。两人皆是面色不善,只不过云荒的眸中更多一份莫名的哀伤。
彼时我独自倚在木廊上饮酒。绿叶扶疏,花深似海,一方池塘里荷叶亭亭。身旁摆着几碟小菜,豆干、莴苣,以及几片蜜渍的肉脯。
畅玥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抢过酒壶大饮一口,方不带好气地抱怨道:“整个九州,也就剩你这儿依旧逍遥。”
我眼望着云荒从容地行至身边,漫不经心道:“怎么?”
“哼!要不是云荒叫你好生养伤,我早就抓了你去寻我师父了!这九州上下,也只有你还有可能寻见他!你可知道,我师父已经失踪两天三夜了!”
“什么?”我甚是意外。
“不仅如此,连我那个小徒弟祁允都没了踪影。你说怪不怪?他们两个人,能一起去哪儿呢?”
我替她斟上一杯酒,耐心询问道:“可有一丝半缕的线索?”
畅玥垮着脸道:“没有!一丝都没有!用尽了仙法,连个魂都感知不到。”
“这么糟糕吗……”我替她捋去鬓边散落的乌发。
“云深。”云荒平静地唤我。
“嗯?”
“你可有办法?”
我苦笑一声。“我的术法,不过是比众人略微精湛一些。况且现在受了伤,天长日久都不得痊愈,自身尚且难保,何况要施术去寻人。”
“你的伤,还未好?”
“嗯。”我叹息一声,抬眸歉然道,“丝毫未有好转,反倒是愈发的焦躁不安。说起来,真是辜负了你送来的宁心玉。”
云荒敛眸,云淡风轻地说一句:“无妨。”
畅玥只当她师父是带着徒孙去了某处秘境。九州之中不乏此类秘境的存在,有助于妖邪藏身,亦是有利于仙者提升自身的修为。她问我的,都是些“九州还有哪处神秘之境”之类的问题。我浅淡地应两句,只推说了解不深,大抵是有些从未有人涉足的秘境的。
云荒一言不发。
畅玥问得累了,哀叹一声,直接躺倒在我的腿上。我推了推她,她赖着不起,我便由着她去。“别急,会回来的。”我不着轻重地安慰一句,她便当真信了。一会儿的功夫,响起了绵绵的鼾声。
“她是当真累了。”云荒淡然说道。他的眼神,始终落在那一方小巧的绿池上。池中荷叶随风轻拂,粉嫩的荷花含羞带怯地躲在绿叶之中。“云深,你种的花中,数这方荷塘最美。”
“嗯?”我来了兴致,“先前倒是不曾听你夸赞。”
他啜一口酒,眼神清清冷冷地落在我的身上。“所谓感触,大抵是有所经历才能触生感情。我先前只知你院中海棠绚烂,却不觉这一池的荷花,清水涟漪,出淤泥而不染,该是怎样的净美。”
我看着他。他依旧是初见时那副超然绝世的模样,白衣翩跹,美得叫人迷失了灵魂。只是不知何时起,他的眸中染了忧伤,身上莫名地萦着股化之不开的哀戚。我想,他是始终不能释怀试玉的死。
“云荒。”我喃喃一句。
润如墨玉的双眸沉静地向我看来,眉间那朵红色的鸢尾妖冶如火,将一池的荷花烧得再无颜色。
“云深。”他唤我一句,将我的手握在掌心,“你不必躲藏,我知道真相。一切,都是你做的。”
雕花的木窗户“啪”地一声击在窗框上。我倏然惊醒,失神许久,方醒悟刚刚不过是一场梦魇。只不过梦中种种,如此地清晰、真实,手背上甚至残留着云荒的温度。我深吸一口气,额上、背上皆是汗涔涔。
“你醒了?”
窗外蓦地有人发问,我骇的一跳,指间立即蕴集灵力。
那人妩媚地一声轻笑,缓缓地步如窗框之中。月色如水,照得她的身姿荧荧泛光。一身茜红的长裙,笼纯黑外衣,勾出旖旎身段。红唇半抿,似笑非笑。眸光潋滟,风情万种。
“沉夜?”
她盈盈施礼。“主上。”
我立即心生厌恶。“说了叫我云深!”
“哦?”她挑着眉看我,“你出手除掉了慕绡仙者,我以为,你是打算回到我们当中了。”
“我没有杀他。”我解释道,“我只是将他困在曲水池底,以曲水两日一夜之涤荡,洗去他的记忆。玖慕绡术法高深,寻常之法根本不能改变他的意志。况且任何的术法,只要施出,则必留痕迹。唯有自然涤荡之法可不留痕迹。待记忆清除,水牢自会将他放出。”只是不知为何,到了今天他还未回去。
沉夜抿着唇,但笑不语。
我忽的福至心灵,失声叫道:“你杀了玖慕绡!”
她抬起眸,一脸无辜的模样。“是啊,主上将他困在水牢里,叫他毫无反击之力。如此机会,我怎能错过?哦,对了,还有他的那个小徒孙。叫……七什么的。杀起来,简直像碾死一只蝼蚁。”
“你!你可知,九州的人会将一切算在我的头上!”
“不叫他们知道不就好了。何况……”纤纤玉指半掩着唇,指尖那艳丽的蔻丹如同滚烫的人血。烙下了烙印,便永远不会退却。“主上不是说过嘛,我若不放过你,也只管去做。你没有后顾之忧。”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中的戾气陡然高涌。“沉夜,你是在逼迫我吗?”
“不敢。”她又做出顺服的模样,“主上是九尾迦摄,是众妖之主,无上的王。无论我怎样做,都是为了主上能够尽早归位。主上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对主上始终是诚心一片,此志不渝。我知道主上不愿与妖邪有半分牵连,但是命数定下,主上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该来的终将会来,无论如何都躲避不掉。臣下今夜来此,只为最后一次延请主上,请主上随臣下一道回玉清山,夺回九州君权。”
我冷笑一声。“沉夜,你死了那份心。便是九州之人死绝了,我也不会回去做什么妖王。”
沉夜绝艳的面容上并未有失望之色,甚至,她连一丝意外都未有表现出。“主上这样说,臣下便彻底明了了。”
我急道:“不要为难张青莽!”
她掩着袖低笑。“主上放心,我的这个徒儿,我可是中意得很。只不过主上当明白,此次去后,你我便当真是生死敌人。他日相见,我不会于你留任何的情面。嗯……也有可能与你交手的,正是我的宝贝徒儿。我施任何的手段,都不存在卑劣之说。主上赢了便好,若是输了,也莫怪沉夜阴险毒辣。”
“成败由命,我不会如此狭隘。”
“如此便好。”她娇笑一声,幻作红影御风而去。
我躺回床上,方想起眼前这个沉重的事实:玖慕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