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相会（1 / 1）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雨后初霁，便是朗日清风，花枝摇颤，清凌凌地落了一地的雨水。蓝棠抱着几盆茉莉躲进外廊，发冠勾在海棠树枝上，“沙沙”一阵响，英挺俊秀的蓝衣式神落得满身狼狈。
我衔着梅子，笑得在木廊上直打滚。蓝棠委屈地望我一眼，掸落衣上的残水，随后小心地拭去花盆上的泥土，端正地摆在木廊上。我笑得不好意思，便主动帮他将茉莉沿着墙壁摆得妥妥帖帖。
蓝棠上了木廊，也随我将花盆沿墙壁放着。他站得离我近了些，我仿佛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
“蓝棠，你……”一个转身，身子被人拥在了怀里。那人一身玄色衣衫，眉清目秀的面容，一双眼睛明润得如同池中的绿水。
我眨了眨眼睛，道：“你怎么来了？”
“师父叫我来看一看你。”
“她会有这么好心？”
青莽抿着唇笑。“前几日，事务确是多了些。”
我撇嘴，挣开他的手。“你刚端过花盆，还沾着泥土，手脏。”
他忖了忖，挑起我的衣袖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手，问道：“这样呢？不脏了？”
我微微地一惊，往前的张青莽从不这样涎皮赖脸。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我扯出袖子认真道：“手凉。”
他低头闷声地笑。“云深，你在生气。”
“没有。”
“或者说，是撒……”
我迅速地捂住他的嘴。那双明润的眼眸盈满笑意，安静凝视着我。
“那个……”我尴尬地瞟向四周，心慌意乱地筹集措辞。廊外水汽濛濛，蓝棠抱着茉莉花，拿不准该不该走上廊来。
掌心一热，湿润的唇蜻蜓点水地划过我的手掌，自这一端到那一端。我惊得接连后退好几步。
“云深。”
“你……你别总做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青莽蹙着眉思索，“云深，我以为我们……”
我撇开头，面红耳赤地咬着唇：“以为什么？”
“以为我们已经……”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停止在头顶上方。清冷的花香簇拥周围，他缓缓地倾下身来，我后退，他却及时地揽住我的腰身，只轻轻地往前一带。“两情相悦了呢……”
湿软红润的唇，完全地覆在我的唇上。他阖着眼，认真而又专注地吮咬，仿佛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仪式。唇上酥酥软软，如雨水打湿的海棠沾在嘴唇上，萦绕一鼻的清香。他全神贯注地吻着，眉眼近在咫尺，面颊蒙着水汽，泛起淡然如同珠玉的光泽。我想要靠得离那玉色更近些。
青莽蓦地睁开眼睛。我手上的动作一顿，讪讪地看着他。
他从我的唇上挪开，偎在我的鬓发旁。“抱紧我，云深。”
我将环着他的腰的手十指扣拢。
“云深……”他满足的叹息一声，面颊悠悠地磨着我的鬓发。
蓝棠抱着花盆，一动不动地立在院中。我羞得不自胜，默默埋脸在玄色的衣衫里。微风骀荡如春，水意清浅，醺人欲醉。
张青莽陪我看了半天的书，随后下棋，随后拾掇花卉。蓝棠杵在一旁无所适从，我叫他上都邑买些酒菜来。午后阳光醺醺然，青莽倚着廊柱而坐，我有些困乏，他便揽过我伏在他的胸口。“困了就歇一歇。”
“嗯。”
我躺在他的怀里，闻淡淡的兰香，听书在头顶一页一页地翻过。
长日本是漫漫，我原本总觉得没有委托的日子是这样百无聊赖。青莽与我相对而坐，他吃完了烤鱼，擦净两指，凝神听着我絮絮叨叨。有些话，我从来不能和云荒说。
我正想说近日来身子有些痛苦，青莽瞥了一眼天空，歉然道：“云深，我该回去了。”
我抬头一望，深蓝的夜幕中倾洒着满满当当的月辉。已是更深露重。
蓝棠端上最后的两尾香鱼，我叫他折来一柄荷叶，将鱼裹在其中。“你带着，等回到玉清山还能吃到渗着荷叶香的烤鱼呢！”
青莽低头端详荷叶。“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我该送些什么回来？”
我一恼。“你拿不拿？不拿我自己吃了。”
他连连妥协，接过荷叶包仔细地揣进衣袖里，一面还忧虑道：“你素来爱吃香鱼，送我两尾，自己可还吃得饱？”
我撇嘴。“我的饭量还没有那么大。”
他轻声地笑。静默片刻，又唤道：“云深。”
“嗯？”
额上印下凉凉的一吻。
“等我再来。”
“好……”
夜风清浅地吹来。蓝棠小心开口道：“主人，公子走了许久了。”
我抬起头，泰然自若地颔首。“嗯，将公子的碗碟撤走。”
“是。”蓝棠听话地屈身收拾。
端起酒杯，香甜的蜜酒淡了几分滋味。盘中的蔬果吃得七七八八，我伸着筷子去夹烤好的香鱼，直到在盘子上“吭”地一声响，才忆起最后的两尾香鱼叫张青莽带走了。“说了要回我东西的……”
蓝棠忙应一声。“主人说什么？”
我摆了摆手，寡淡道：“再去烤些鱼来。”
“家中的鱼已经吃完。”
我瞥他一眼。“去黛青湖里抓。今日我得闲，不怕等。”
蓝棠微微一怔。“是。”他应一声，匆匆将杯盘收进厨间，复又施术赶入深山。我对自己幽幽地叹一口气，何苦为难自家的式神！
“何苦为难式神。”
我惊得一抖，洒出半杯的佳酿。“云荒？”
“嗯。”他沉着脸应道。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将鱼包好给他的时候。”
“哦……”心下已是安然，“你半夜来找我，可是有要事？”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以前你总是在第一时间感觉到我，今日怎么不能？”
我有些不明所以。“大概是我心不在焉？青莽他好不容易陪我一天，我一个人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全然没有意识到时间在飞快地流逝。我正想同他说些体己的话，他却说该回家了。我心里不及准备，便有些黯然，故而不曾察觉到是你来了。”
“你们……”他深蹙着眉，并没有说完整句话。
“是。”我擅自回答。默了默，又多余地添上一句：“我感激他那日义无反顾地救我。”
云荒微微地一震。“你在怪我吗？”
“没有，你没有错，你选择救试玉就像青莽选择来救我。我尽管伤得重，好歹活着回来了。而试玉……你呢？你是不是也在因为我没能救成试玉而怨恨我？”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云深，我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哦。”我应一声。心下了然，随之便是凄然的哀伤。
夜色沉沉，他沉默不言，我便顾自饮着酒。
“别喝了。”他忽然出声道，“你的伤还未愈合。”
“你说这个。”我抚上自己的面颊，“不打紧的。虽然恢复得慢了些，到底是在慢慢地好起来。”
“你先前不会恢复得这样缓慢。”
“嗯，我也正奇怪。说不准是无间业火真的伤到了我。”
他蹙着眉默然不语。
“云荒，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自你住进维霄宫，已经许久未同我见过面了。”
他回的文不对题。“你想我搬回来？”
我摇头。“走了就走了，对你也方便些。何况你家的东西自然由你做主，譬如绛姝。听说仆人们将那株白梅移到维霄宫后，她立马就死了？”
“嗯。”他沉闷地应一声，自发地端起酒杯，微抿一口。我想说那是我的酒杯，却来不及阻止。恰好蓝棠捉了鱼回来，我便让他先换上两副杯筷，再到厨间将鱼烤出来。
“云深，你喜欢绛姝？”
“嗯，喜欢的。”
“绛姝死了，你会难过？”
“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式神。女子如她，式神如她，都可说是完美。你对于她，说弃则弃，连一丝留恋都没有。而我，一想到她就觉得于心不忍。”
云荒沉默不语，只一杯一杯饮着酒。
我瞥他一眼，严肃问道：“你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情？”
“听畅玥说，你身子很不好。”
“嗯。仿佛是伤了原神，总觉得自己不受控制，发作起来痛苦得难以承受。仿佛……仿佛有股戾气控制内心，随时要爆发出来。”
“你自己控制不了吗？”
“自然。”我有些莫名其妙。
他沉吟片刻，说道：“我会替你想办法。”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