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真相(中)(1 / 1)
猫妖事件之后,云朗变得和云深形影不离。
他抱着云深玩耍,抱着云深吃饭,抱着云深睡觉。梨花翩跹如落雪,云深坐在云朗的膝头,两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使劲地去够飘零的花瓣。清气满乾坤,云深“咯咯”地笑着,再稚嫩不过的声音,天真无邪。云朗的下巴抵在女儿毛茸茸的脑袋上,酥酥暖暖,尚余一股淡淡的奶香。云朗抱紧女儿的身子,再不能放开。
阿棠站在屋里,透过窗户冷眼望着梨花树下的父女。云深纯真的笑容,惹得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抱她。她的手扶上窗棂,清风送爽,她如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那是狐妖啊!阿棠捂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地快要呕出来。那是十恶不赦的狐妖,是杀人千万的狐妖!她的九条尾巴,每一条都是修罗地狱。只有云朗,被蛊惑了心智的云朗,才会捏住云深的小尾巴,放在脸上蹭啊蹭,引得云深一阵阵大笑。
阿棠想,云朗是被蛊惑了心智。猫妖再没有出现,云朗虽不说,阿棠却能猜得到。她很害怕,怕终有一天她和云朗会像猫妖一样,被他们深切宠爱着的小狐狸焚为灰烬。云深已经杀了两个人,云朗怎么能无动于衷呢?阿棠只能想,云朗已经被蛊惑了心智。
一个月之前,云朗和阿棠一起去山涧里捉鱼。云朗设了个梨花铺作的的小床,叫云深坐在里面玩耍。阿棠和云朗一样,撩起衣摆,卷起裤腿,浸在清凌凌的溪水中耐心地候着鱼。云深在一旁咿咿呀呀,她学得很慢,一岁半了还不会走路、说话。云朗一点儿也不着急。
机灵的溪鱼在阿棠的脚边滑过,阿棠连忙用削尖了的竹竿用力一戳。溪鱼逃之夭夭,阿棠一个趔趄,摔进了云朗的怀中。
“当心。”云朗温柔地笑着,“你看你。”他伸手去捋阿棠被溪水打得湿漉漉的头发,“一点没有做母亲的样子。”
阿棠的心“砰砰”地跳,久违了的感觉。“你……你便有吗?”她反驳一句,莫名地羞红了脸。
“我没有啊。”云朗靠在她耳边,轻轻地呵着气,“因为……我不是母亲,我是深儿的爹爹。”
阿棠的耳朵痒极了,她想伸手去挠一挠耳朵,云朗却还在她耳畔靠着。阿棠又羞又痒,面庞连着耳朵,都红得像涂了浓浓的胭脂。云朗伏在她的肩上,笑得花枝乱颤。阿棠气得直咬嘴唇,她想干脆推开云朗,却那么舍不得。因为云深,她和云朗再未有这样的亲昵过。
天高云淡,溪水潺潺。阿棠抱着云朗,多希望一直这样过下去。
溪岸阒静无声,唯有风过树梢的声音。阿棠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云朗猛然抬起头,面色煞白,一双眼睛盈满暴戾之气。
“有人偷走了深儿!”
“什么?”阿棠转头去看溪岸,洁白清馨的梨花小床上,没有了云深小小的身影。
“你在这儿等我。”云朗交代一句,御风瞬间消失。
阿棠怔了怔,随即跟着云朗消失的方向追上去。阿棠寻了有半天的光景,找到云朗的时候,他一手抱着云深,一手干脆利落地割断了树妖的脖子。滚烫的鲜血“嗤”一声喷射出来,溅了云朗一身。云朗全然不在乎,他看着树妖临死前惊恐错愕的表情,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阿棠这才发现,云朗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树妖、獙獙、阴灵、讹兽、蜘蛛、魍魉、山鬼……阿棠不禁疑惑,单凭云朗一人,怎么会杀得了他们呢?山鬼的身旁躺着一只蛊雕,状如雕而有角。阿棠知道,那便是偷走云深的元凶。
“云朗。”阿棠面如死灰。
云朗警觉地回头,待看清来人是阿棠,便转颜温柔道:“阿棠,我把深儿救回来了。”
“是那只蛊雕偷走了深儿吗?”她努力地抑制着身体的颤栗。
“是。”
“那么……他们呢?”阿棠僵硬地指向其他人,神情木然。
云朗忽而变得哀伤。“他们……只是在这林中聚会,一年一度的聚会,饮酒、畅聊。大概只是好友之间的团聚罢了。我知道他们无辜,可是他们看到了深儿的原身,他们想要杀死深儿!阿棠,你知道深儿有多厉害吗?那只蛊雕,是深儿幻出九尾,自己杀死的!”
阿棠猛地踉跄一步。果然!她果然只是个会带来杀戮的妖狐!就算她是他们的女儿又怎么样?她是九尾妖狐,是灾,是难,是不得不抹灭的妖孽!
“云朗,你可知道,先前的你连一只云雀都不忍射死!”
云朗一怔,垂眸凄然地笑着。“阿棠,你是在怪我吗?”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她一步一步走到云朗身边,凝眸望着云深的睡颜。婴儿安静地睡在父亲的怀里,安然无虑,纯真宁静。阿棠望着,忽的一把夺过她,狂奔而去。
“我要扔了她,把她扔下悬崖!”阿棠不顾一切地飞奔着。背后袭来一阵强劲的灵力,阿棠蓦地呕出一口鲜血,仆倒在地。云深受着惯性飞了出去,阿棠仰起头,看见云朗抱着云深,面色铁青,翻涌的怒意让他的面容也变得扭曲。
“阿棠,你抱着深儿要去哪里?”
阿棠终于哭了出来。“云朗!你清醒点!她不是你的女儿,她是迦摄,是天地的灾难妖狐九尾!你怎么能留下她?你怎么能为了她变成这样?!”
云朗看着她,神色阴沉。“所以,你是要杀了她吗?”
“是!我要杀了她!”
云朗的脸庞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好,你要杀她,我要护她。从此往后,你我死生不复相关。”云朗拂袖愤然离去,留阿棠一人哭得肝肠寸断。
自那以后,阿棠和云朗再没有说过话。他们只是在一个屋子里生活着,形同陌路。窗棂之外,梨花树下的父女笑容明媚,温暖如春。阿棠不忍再看。
云朗在每个月的月末都会下一趟山。他幻成凡人的模样,卖出阿棠织的布匹,再买回胭脂水粉和瓜果肉蔬。
那一日,夜幕沉沉,云朗抱着买回的东西走在街上,心头没由来地一悸。银针透心的刺痛,水粉和蔬果散了一地,云朗捂着胸口急喘,面色惨白如纸。
“你怎么啦?”有路人来关心。
“没什么……”云朗扯出一丝微笑,笑意尚未延伸至唇角,便消散无踪。深儿!云朗登时骇得浑身哆嗦,顾不得在凡人之前掩饰,立即御风赶回了玉清山。
玉清山初乾谷,梨花似雪,风过浪涌。这里的梨花受云朗灵力维持,终年不谢。炎炎七月,炙热如火。木屋里生着火盆,云深坐在火盆里,烈火无情地舔着她的周身,云深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阿棠站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
“深儿!”云朗撕心地叫道。
阿棠猛然回神,双眼睁得浑圆,眼泪倾盆而下。她只看到云朗杀气腾腾地冲进来,未曾顾及被烈火掩藏了的九条赤焰狐尾。阿棠静静地看着云朗,她想,她要死了。
九尾径直袭向阿棠,阿棠猝不及防,身体如羽毛般飞出了屋外。是云朗救了她!九条赤焰狐尾贯穿了云朗的胸膛,血流如注,汩汩地扑灭了盆中的烈火。云深坐在盆里,燎泡在迅速地消褪。她扬起稚嫩的脸庞,呆呆地注视着父亲,眼里蕴着的泪水“哗”地落下来。
“爹爹……”
有谁的声音这样奶声奶气?
云朗蓦然展颜,笑得幸福极了。“深儿,爹爹好高兴……”
“爹爹……”她又叫一声,傻愣愣的,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云朗终于感到了欣慰。原来九尾杀人并非云深自愿,她只是太年幼,控制不住。烈烈业火凭空而起,瞬间吞噬了整座木屋。
粉雕玉琢的婴儿一无所知地坐在烈火之中,云朗拖着一身行将碎裂的身体,将婴儿抱在怀中。“深儿,爹爹不会……”他咽回眼泪,施术将婴儿送出屋外,婴儿像个布袋似的,径直落在地上。她那跌坐在梨花树下的母亲并未伸手来接。
“深儿,爹爹不会……”不会让你受伤,不会让你死,不会让你……
梨花一夜枯萎殆尽,玉清山再无初乾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