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极原雪泽(1 / 1)
玉清山下,炽火湖畔,花神试玉顾自涕泪涟洏。
云荒轻叹一声,温和地安慰道:“试玉,云深新近承接了桩委托,恰与你有关。方才我们从聚灵山一路追寻而来,正好你亦在此地。一时思忖未及,待你严厉了些。”
“尊上,是试玉的错!每每有人施展幻术,我总是狠不下心地去刺破。故而……故而幻术愈来愈深,我的神思也愈发混沌。差点儿分不清现世与环境的区别了。”
脑中蓦地一亮,我连忙追问道:“你是说,你一直被人用幻术引往各地?时机又恰巧是……”是楚宁远上山寻“试玉”的时刻。
“不……不完全是!”试玉的脸色愈发羞红,“被引诱只是近来的事情。因为……”她抬起眸,小心翼翼地觑了云荒一眼,“尊上是近来才回来的。之前我仍在聚灵山时,只会有人幻成小童的模样,和我对弈、玩耍。盈袖屡屡劝我,不该留身携妖气的童子于神祠。只是我见他乖巧可爱、心无邪念,身上虽有妖气,亦携有仙灵之气,故他每次来,我都不会拒之于门外。”
“妖气与仙气同存?!”我立即一眼望向云荒,他皱着眉,面色凝重。
试玉止住抽泣,警觉地问道:“云深姐姐,我的不作为是不是生出了祸?”
“暂且未有。只是事情忽而变得玄妙,情况尚不清楚,不能妄下定论。”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
我望向云荒,他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试玉,事态扑朔。待我们探得蛛丝马迹再告知与你,可好?”云荒道。
“嗯。”试玉娇怯地颔首。
炽火湖微波粼粼,我想起那天母亲站在岸边,笑容温暖慈爱。“云深,过来。”她低声唤我,眸色潋滟,似乎能渗出水来。炽火湖一年喷发一次,业火消退之后,无垠水即刻便将空湖填满。湖水清清泠泠,甘甜可口。算算时间,不日又将是无间业火喷发之时。
“我待试玉不同,是因为她性情纯净,明澈似水。”耳畔忽然有人开口,我神思在外,不由骇得一跳。云荒看我一眼,继续解释道:“九州之中,我未有见过如此纯粹的人。她的所见所想,唯有善,唯有美。她未曾有半点的私心,为人处世,皆是认真严谨,坦诚相待。我喜爱她,是怜惜她皎皎如空中月轮,冰清玉洁。”
“哦。”我恍然大悟,“与她一比,我确是混沌不堪。”
云荒一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明白。不是你看不起我,而是我本身就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
“云深。”他忧伤地看着我。
“和你玩笑而已。大概是张青莽走了之后,我真的是穷极无聊。最近愈发的有捉弄人的兴致了。说起来,他不过是回了玉清山。我要是想见他,只消上山便可以了。”
他忽的面色一沉。“那你怎么不去找他?”
我两手一摊,无奈道:“我没带矶子花。上次青莽盗取神杖,顺带着偷光了我的矶子。没有这类神物作掩护,便遮不住我这一身的仙气。若是贸然进入玉清山,一旦被饥肠辘辘的妖邪闻见,还不被他们吸个干净!”
云荒闻言,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只是,我们终归要上玉清山。”
“嗯?”
“楚宁远见的女子并非试玉,我们一路追踪她而来,是到了玉清山。方才你说,仙者不能随便进入玉清,一旦被察觉,则有殒身之险。那人身上带有仙气,却能安然居于玉清之上,想必她在玉清,自是有一席之地。”
“你如何知晓她定是上了玉清?”
云荒伸手,指向一路铺洒牡丹花瓣,蜿蜒至玉清深处的小径。我收回视线,干笑两声。“神尊就是神尊,洞察之力非我类凡夫俗子可比!”
云荒瞥我一眼,神情如同喝了馊气的酒。我忽然发觉,云荒的情绪比以往都要丰富了许多。从什么时候……仿佛是自张青莽出现开始。那时候,也是云荒遇见试玉的时候。
“云荒,明日同我一道去极原雪泽采摘矶子,可好?”
云荒颔首。大概是看见我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便好奇地追问一句:“你怎么了?”
我苦笑两声,缓缓解释:“你不知道,极原雪泽寒冷至极!我又生性最怕冷,每次去采矶子,都是要蕴好几个时辰的灵力,确保周身通畅舒暖,方敢涉足雪泽。只是那样耗时耗力,眼下事态紧急,怕是不适合。故而我要拖上你共走一遭。”
“去一次倒是不难。只是你,你最怕冷吗?”
“是。”我如实地答道。
“那你……”他将将开口,久候一旁的试玉便款款行上前,怯生生道:“尊上,方才哥哥托慕绡伯父传来讯息,邀尊上今晚王宫一聚。”
“好。”云荒应道,眸光回向我,竟有些复杂。
“怎么?”我问一句。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回到家中,蓝棠备好了酒菜,摆在海棠树下。蓝衣翩跹的垂丝海棠式神仰头望着天空,蔚然深秀的眉微微蹙起,眼眸中难得地透出几分忧郁。
“蓝棠。”我极为好奇地唤他一声。
蓝棠一惊,随后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拱手施礼。“主人。”
“蓝棠,你不开心吗?”
他摇首,漾起温和的笑。“只是突然有些不安。”
“哦?为什么?”
“不知道。”垂丝海棠式神诚恳地回答道,“方才为主人摆酒,心中忽而有如针刺,疼痛难安。天空中的浮云,依旧雪白圣洁,却不复先前安宁的模样。虽知此类言论不过故妄,可是蓝棠以为,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不幸的事情?”
蓝棠颔首。“蓝棠不知具体是什么,只知不幸。或许,是毁天灭地的大祸。”
蓝棠原为草木,因与我订立契约,方化作人身。先前他并没有独立的灵魂。所感所知,皆是自然本性。眼下他虽为人,草木本能却丝毫不曾消褪。他说有祸将临,那么时日不久,九州必然再度天地变色。
“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蓝棠讶异地看向我,我便含笑再度说道:“我是这九州第一的仙者。虽然云荒回归了神尊的身份,但他毕竟被撕去了一半灵魂,力量远远不及当初。若真有毁天灭地的事情发生,我定然会是第一个出面阻止。就算,只是为了让我的海棠式神有一方安身立命的静土。”
蓝棠垂袖拱手,深深作揖,眉眼间皆是舒展的安然。
翌日,我与云荒在极原雪泽相见。
极原雪泽终年冰雪覆盖,寒冷彻骨。初降落到千里雪飘的极原,我忍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冷吗?”云荒问道。
我哆嗦着身子点了点头。他便靠得我近了些,柔和的暖意自他身上散溢而出,寒冽顿减。一眼望去,四周都是茫茫的冰原。银妆素裹,天地一色。唯有山巅之上,阳光清冽之处,泛着一片金灿灿的色泽。那是矶子花的花蕊。
云荒举目眺望一番。“自雪泽入口至山巅,大约有半个时辰的路途。不妨施御风术过去。”
我赶紧摇头。“太冷了,我施展不开术法。”
云荒神情莫测地看着我。“你如此怕冷,为什么还要时常来采取矶子?”
“先前已有说过。何况,我的师父埋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看他?”
云荒沉默地点了点头,阔步走开。“走吧。”
我立即追随着他,抱着双臂,颤颤巍巍地亦步亦趋。
雪白茫茫地覆盖着山峰大地,阳光澈烈,由雪泛起刺目的光芒。我抬眸眺望向随风摇曳的矶子花丛,花瓣浓重若墨汁,花蕊耀眼如碎金。令人目眩的光晕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如水落石子,延展无数的涟漪。
我忽而觉得心头一悸,倚着云荒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