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突变(1 / 1)
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肴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大侯既抗,弓矢斯张,射夫既同,献尔发功。发彼有的,以祈尔爵。
禹君不拘礼节,诸位仙者亦是给足了禹君面子,当堂持酒而过,向维序神尊问候致礼。云荒由盈袖侍候,再借试玉公主婉拒不少应酬。只是他既是今日晚宴之中心,终归免不了重重应付。清俊出尘的面容,于觥筹交错之前落了疲态,倒是有几分水月幻境中的风姿。
畅玥啜着酒推了推我。“云深,不去敬一杯?”
我冷眼往那儿一瞧。“不必了。他面前围着那些个人,我挤不进去。”
畅玥诡异地看我一眼。“什么人?分明就只一个子衿,连凝痕都跑到神尊那儿听理论道去了。”
我始知她说的是禹君玖澜,便面不改色道:“怕是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人家都对你这么客气了!禹君同他妹妹是长得花容月貌,但是相对看了那么多年,总是看厌了不是?这时候好端端地出现了你,就好比一桌荤宴上蓦然加了道香菇白菜,禹君他心里能不欢喜嘛!”
我揉了揉额角,无力地看着她道:“这事儿吧,得从都邑丞滕原复的委托说起。”于众宾喧哗之中,畅玥倒是拨冗耐心地听我讲完了慕狸追一事。那凝神倾耳的神情,像极了她在她师父玖慕绡面前作出来的样子。
“就是这样。他化作风行歌,便是为了试探云荒的身份。”
畅玥颔了颔首,眼睛微微地眯着。“这么说……”她沉思道,“你将慕狸追的内丹平白给了张青莽,还大费周章耗竭灵力地来救他?”她猛地从位子上跳起来。“你真这么喜欢他!”
我一口气堵在胸口,随即冷静道:“嗯,我喜欢他。彼时他还是条瘦巴巴乌漆漆的小蛇,模样丑极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喜欢他。我总是喜欢些常人不能忍受的怪胎。譬如,你。”
畅玥尚在迷惘地眨眼,高居宝座的禹君陛下却“噗嗤”笑没了风度。围在云荒周围的人闻声转头。玖澜清了清嗓子,正色对着子衿丞相道:“卿方才有嚏声,可是受了寒?”
子衿丞相面色一沉,冷若冰霜地回道:“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子衿丞相是仙者,区区寒气岂会伤得了他的身体?”
出言的是个长袍广袖,行为落拓的年轻仙者。几年前见他随侍温帛身侧,似是温帛的弟子苏篆。思及此,逡巡一周,除榜上七人之外,这堂中三十余人虽说皆是晚生后辈,却个个师出名家,修为匪浅。禹君将这些人汇聚一处,颇有用心。
“说到仙者。”另有一人搭话道,“此次宴中聚集了九州仙者修为至深之人,祁允有幸,得见诸位天人之姿。若是陛下与尊上准许,祁允想见识一番无上仙术。”
“这是个好主意!”
云荒的目光淡淡地扫来。我向他望去,他微微一笑,目光中是柔和安定。我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试玉轻轻地挽上他的手臂,明明娇羞得面色通红,却泰定从容地说道:“尊上不妨让试玉一试。”
“哦?”玖澜立即作出兴致满满的样子,“玉儿想同谁对手?”
试玉思忖一番,明眸潋滟地对我。“云深姐姐。”
“师父不可!”
我悠悠地望向盈袖,她面色苍白,贝齿紧紧地咬着唇。“盈袖失态,请仙者见谅。”她屈身向我致歉,脸上依旧带着三分怨恨。我敲了敲脑袋,细忖一番,我确然不曾得罪她。
“仙者术法超绝。盈袖……只是怕师父受伤。”
我“呵呵”地干笑两声。“若是连这点分寸都把握不住,云深怎么会配得上第一的位置?”
“盈袖。”试玉执起盈袖的手安慰道,“身为我的徒儿,你便这样信不过师父的本事?”
“徒儿不敢!只是……”她的双眉锁着无限忧惶,逡巡许久,终是无奈地说道,“是徒儿想得太多。师父你……你多加小心。”
试玉款款行来。
云荒出声:“云深!”
我冷眼望向他。
“你要当心。”
当心莫要伤了试玉吗?我垂眸敛去苦涩。“好。”
他安然地坐下。
“云深姐姐,试玉向你请教。”素衣绘花的女子凭空幻出一枝花枝,雍容富丽的牡丹花,流光溢彩。花枝颤动之下,落花零如雨。美得如梦似幻,皆是灵力凝成。“姐姐请出手吧。”
我轻叹一声,无奈地步入堂中。双指方凝起一股灵力,试玉便瞠目结舌,呆呆地问道:“这是什么术法?”
我低头一看,一身红衣褪尽血色,素洁得如同皑皑白雪。
脑中掠过一阵电光,我骇然问道:“慕绡仙者,云荒的求索杖可是仍旧由你保管着?”
慕绡不明所以,迟疑着颔首。“师尊的神杖,确实由我保管着。就放在先前你见过的玉台上。”
事情到底是发展到了这一步。心中阵阵刺痛,我不曾料到自己会这样伤心。
云荒快步走到我面前,忧切道,“怎么了?”
“你快去维霄宫。迟的话,他就……”我未将话说完,云荒却是了然。玖慕绡面色煞白,运用瞬身之术,消失在宴厅之中。
云荒看着我,目光中似有不忍。
我记得离家前,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此次赴宴不便同你们一道,若是我亥时未归,便不必等我,先行休憩即可。”彼时我并未料到会这么早再见青莽,更未料到再见他时,他会是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地跪在九州最强的几十位仙者面前。凝痕的水剑穿透了他的胸膛,慕绡以藤蔓之术,捆缚他的四肢。他跪伏在地上,血流如注,唇角依旧漾着朗月清风般的笑。
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开口道:“蛇蜕之术。那时送我出门的,才是蛇蜕化作的替身,是不是?“
他垂下眸,歉然地笑着。“云深,沉夜于我有恩。”
“哦。”我应一声。“恩泽大到你不惜冒着摧毁内丹的风险,来对我施下水月幻境?”
他沉默了许久。“你一直知道。”
“是,我知道。我只是好奇,你一个小小的蟒蛇精,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后来你说要留下做式神,我亦是好奇。九州于你无益,你定是怀着别样的企图。我想过你会是沉夜的人,只是未料到你的目的是求索杖。青莽,相处的这几日,那几件事是你不曾欺骗我的?”
“云深。”云荒扶上我的肩头。
“我没事。”我咬牙道。我确实不该有怎样痛苦的心情,原本这些事,压根入不了我的心境。也许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情绪积蓄了许久,一旦有引线,便会肆无忌惮地爆发。“张青莽,我要你说给我听。”
他从地上挣扎着起身,乌黑明澈的双眸,温润如玉。“云深,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夜风习习,沁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