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信任（1 / 1）
“凝痕仙者。”云荒的脸上挂着疏淡的笑容，“今日的踏春之行，不甚愉快。况且云深受了伤，需尽早归家治疗。我们不妨就此别过。”
“也好。”风行歌立即接话道，“眼下妖物已落入二位手中，事情完成大半。我们也当告辞了！”
凝痕却不领情，冷然道，“若要尽兴，则需就地斩杀妖邪。你们分明知晓，眼前的妖，极有可能便是妖狐迦摄。如若放虎归山，他日九尾再现九州，凭你二人可控制得了？”
“凝痕。”我道“慕狸追是九尾。只可惜他不是九尾妖狐，而是狸猫，一只九尾的狸猫。”
身后的人愕然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并未回头看他，而是直视凝痕，继续说道：“这世上，猫妖甚多，九尾狸猫却是寥寥。九尾分明是妖邪佼佼的象征，却由于迦摄之故而被视作不祥。仙者不分皂白屠戮九尾，妖邪出于嫉惮而凌虐九尾。以致世上九尾之妖迅速陨灭，或是离群索居，处境凄惨。迦摄被封印之后的十年内，九尾之妖几乎绝迹，故而后代仙者鲜有知其事迹者。”
风行歌面有惑色。“照此说来，当世通晓九尾之妖的，只有慕绡仙者？”
“是。”我点头肯定。
“那么，你呢？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低下头，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依稀之中，我恍惚地看到一树一树的梨花，汪洋恣肆。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我的面颊上，落到低垂于我面前的，乌黑如绸的头发上，仿佛是于纯黑的底布绣上了袅娜纤白的刺绣。
“深儿。”望着我的眉眼清俊英朗，美得就似一幅画。他漾着慈爱欢欣的笑容，用手指轻轻地触碰着我的面颊，“深儿，爹爹告诉你，九尾的妖怪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不是最爱猫猫吗？猫猫里面，就有九尾的妖怪呐！”
铺洒着梨花花瓣的摇篮中，婴儿的四肢呆呆地扑棱着，鲜红的小嘴里吐出一连串的“咿咿呀呀”，毫无意义。逗着婴儿的人，却似听到了世上最美的天籁，俊朗的容颜上洇开最为深切的笑容。眼里心里，皆是甜腻得能沁出蜜来。
凝痕等得不耐烦，挪动脚步，换了个侧身的姿势。我缓缓地抬起头，在他们三人之间逡巡一遍，最后只望着云荒说道：“九州之内的传言并非虚传。我的父亲，确然是玉清山上的妖邪。”
清风拂来，扬起曲水池上濛濛的湿气。凝痕一怔，随即并起了指，做出蓄势待发的模样。我不忍细看云荒的神情，便回了身，搀住气若游丝的慕狸追。
“你随我回家，可好？”
他面色煞白，紧蹙着一双眉：“为什么？”
我不由得不耐烦。“什么为什么？是为什么害你，还是为什么带你回家？”
“为什么救我？你的职责，不就是斩除我这样的妖邪吗？”
“大概，因为你是只九尾的妖怪吧。”
画舫随着碧水左右摇曳，四下静得只有木板偶然“吱嘎”的声响。凝痕依旧摆着严阵以待的姿势，我凝视着他，诚恳地问道：“凝痕，你要驱除我吗？”
他蹙起双眉，以示不解。
我道：“我也算是半个妖吧。”
他默然不语。
云荒忽地柔声说道：“云深，事出非本愿，皆情有可原。”
我敛着眸低笑。云荒的手指僵了僵，复显出局促的状态。“我说过……”
“我知道。”我连忙打断他，“云荒，我只是高兴，你肯信我。”
他不由得释然。“云深，你既已无条件地相信我这只‘妖狐公子’，我还可有什么样的理由，来怀疑你这品阶比我低上好几倍的‘半血妖邪’呢？”
我忍住不去看他，只垂眸望着自己一根根白皙的指节。铜制的剪刀复现于眼前，十指猛然一阵刺痛。我搀住慕狸追的手臂。“他受伤颇重，得需赶紧治疗方是。”
云荒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不必驱使式神了。”他伸手捏了个诀，长袖一挥，碧空中遥遥地飞来两只巨大的白鹤。
云荒扶着慕狸追与我坐上同一只白鹤，他单独乘了一只。白鹤挥动翅膀，四平八稳地往黛青山的方向飞去。
慕狸追暂时栖居在我的家中。
我用上等的仙药替他包扎了伤口，又将素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回光草“交予他手上，认认真真地嘱托了一日最多只可服用三棵的训诫。慕狸追柄着回光草，两颊苍白，面色不善地凝视着我。
我顿了顿，继而好心地解释道：“并非不让你多吃。我素知回光草滋味甘甜，堪比蜂蜜。只是古语有云：过犹不及。医药一类，服用多了，总归不大好。”
慕狸追一怔，随即黑下脸来。“我没有想要多吃。”
“哦。”我便放下了心，“你好好休息，我去同云荒一道煮锅红豆白米粥。”
他拉住我的衣袖。“为什么待我这么好？”
我偏着头仔细想了想。“若我说总觉得看你熟悉，你可相信？”
他浑身一震，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我向着他婉然一笑，趋步走向门外。
“我原先，信任过一个人。”他蓦地开口道。
我顿住脚步，兴致盎然地回头追问：“谁？”
他望着我的脸，抿唇良久。“我原先，信任过一个人，一个行将就木的人。那是我最后试着去相信人类。他……终究证明了人与妖邪，是不可能存在任何的感情的。”
我坐在他身旁，掀开铜兽香炉的炉盖，燃着一方沉香，并着一枚乌黑的鸦羽。慕狸追安静地注视着我一系列的动作。他失血过多，面色颇为苍白。这样一来，反倒是添了几分清癯的韵致。
“你喜欢熏香？”他问道。
“嗯。”我含糊地点头，又催一句，“原先，你遇着了怎样的事情。”
他回过神，转眸望着我。“原先，我遇见一个人。他的名字，叫做秦轻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