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行歌(1 / 1)
蓝棠抱了一只白瓷折枝花果纹长颈瓶,里面疏疏地插着三两枝花开繁密的海棠,微屈着身子,一派恭敬顺服地走进屋。我方从酣睡中悠悠醒转,长发未梳,衣裙松松垮垮地落在肩上。
“主人。”他行了行礼,随后将瓷瓶端正地置放在我榻前的案几上。阳光透过窗牖雕花的漏隙,斑驳地铺洒进来。海棠的红,蓝棠的白,皆在此刻泛上了纯净到几乎圣洁的光泽。
“蓝棠。”我唤他一声,示意他用发帛为我束发。
蓝棠会意地颔了颔首,移步奁前,却只挑出了一枚墨绿色的玉簪子。我朝他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便温文笑道:“清早便有仆役持着名帖,来延请主人入城。”
大清早便遣人到访,想必事态严重非常。
蓝棠捧着玉簪,毕恭毕敬地侍立在我面前。我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扶额道:“你便用玉簪替我挽发吧。”
名帖来自主掌九州国都都邑,年逾花甲的都邑丞滕原复大人府中。若能解决好这桩事情,这一年的花销大抵是不用愁了。
蓝棠备好了马车,候在门口。我理好妆容出门,扬了扬手招呼他。“云荒该是起了,顺道把他叫上。”
蓝棠垂眸拱手。“送帖的仆人带了口信,此次事务,只方便主人单独处理。”
“哦。”我点了点头,“那走吧。”
都邑是九州的国都大城,保有帝都的雄伟富丽。王宫位于城市中央,构造华丽。宫殿四周是大街。都邑城大概是九州之中,布局最为严谨规整的城市。这与一百八十年前,妖狐迦摄为祸九州,将当时的都城摧毁了有关。祸端平息之后,禹君重寻都城。玖慕绡观星演算,推出聚灵山下这片平原,正是庇佑国祚绵延的土地。故而禹君征集贤才,统筹规划,设计出了九州域内最宜人居、风水极佳的城邑。
蓝棠驾着马车,道旁绣罗衣裳的女子纷纷投来恋羡的目光。大抵是蓝棠面相俊美,一身蓝衣宛若碧空,凭空生出了超然出尘的气质。不过蓝棠终究只是个式神,即便我允了他自由,他也只能回庭中做一株春时花开,秋时叶落的垂丝海棠。
我支着颐,斜身躺在马车上。车帘翻飞,厢中的海棠花瓣飞扬如雪。这是我让蓝棠系在车厢一角的。只是一路颠簸,早让几枝海棠零落飘谢,成了秃枝。马车逐渐缓了下来。待车身驻定时,蓝棠自帘外轻言一句:“主人,滕大人的府邸到了。”
“好。”我起身应一句。随后打了个响指,将蓝棠收作一枝花朵繁复的海棠,柄在了手间。式神与妖邪不同,妖邪因恶而生,式神却生来是为主人服务。契约解散,式神回复原身。先前亦闻收妖做式神之人,只是“九尾之祸”以后,便禁绝了此道。仙者中能驭使式神的人不多,即便有这个能力,也很少有人会差使。普通的人不了解式神,往往对他们持着恐惧、退避的态度。仙者既然要与他人相处,便最好不要驭使着式神来吓唬雇主。
我撩开车帘,滕原复府中的仆人已弓着身子,候在一旁。“云深仙者,家主已在水中小榭恭候多时。”我颔了颔首,示意他领路。这名仆人大概是看到了蓝棠消失的模样,前头领路的时候,眼神屡屡透过眼角,瞟在我手中的海棠枝上。我暗自叹了一口气,将蓝棠捏成一半大小,收入了衣袖之中。
碧水清波上,翼然立着一座水榭。水榭四面垂着柔软的轻纱,风吹纱动之中,透出榭中袅袅的燃香。滕家的仆人进出水榭一番,拱手对我说道:“家主方回卧房更衣。水榭中的是家主的客人,风行歌风公子。云深仙者若不介意,便先落座,与风公子一道等候家主。榭中茶水已然备好。”眼下的情况,要是我拒绝,大概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歇。于是便大大方方地同意了他的话。
炉中的蘅芜香袅娜升起,如烟如雾。峨冠博带的公子右手执棋,左手抵着下颌,正凝神对着棋盘沉思。他身材修长,容姿惊艳。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执棋笃定地落在棋盘上,他由衷地松了一口气,面上漾出欢喜的颜色,回了眸道:“世伯,你这……”他便这么生生地定在了那儿,宛若燕伫桃梢,空山凝云。我逡巡了一番座位,觉得与他对坐双目相接终究不是件惬意的事情,便拣了与他相邻的位置落了座。
“你是……云深仙者?”
我朝他看去。“嗯,对。”
“果然不负盛名!”
“怎么说?”
“人都道云深仙者术法湛丽。施术时行止端雅,华美飘逸。只不过……这打扮倒是素淡。”
“那些个鲜艳的衣裳,年幼的时候我喜欢过了。”
“哦。”他摆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还以为,云深仙者是刻意模仿着另一个人呢!”
我蓦然转眼,看见他的唇瓣一张一合,吐出了两个浑圆小巧,如同鸽蛋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