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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世事艰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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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一路西行,他开的是一辆半旧的吉普车,车子虽然旧,性能还算良好,一路上并没有发生抛锚熄火的状况。

他的后备箱里装着一个大睡袋,夜里他打开睡袋躺在车上,白天则是一边开车,一边记录沿途的风景。

自从活尸灭绝之后,人口锐减,且其中还有大量的变异人、被辐射所伤的癌症患者、 被不明病毒感染的普通人、少部分正常的人类,以及以屠杀人类为乐趣的恐怖分子。

无忧一路走来,见许多城市荒无人烟,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飞禽走兽所占领。他有时站在路边喝水,忽然从草丛里钻出一只三眼猫或者双头犬,也并不觉得奇怪,而是淡定地把水倒在路边的树叶上,喂给那些动物。

山川地势也有了很大的变化,路边随处可见地震后的大裂缝或者刚刚崛起的高山。无忧手边的地图全不管用,只能依靠经纬度来猜测自己目前到达的是藏区边缘。

他的汽车沿着川藏公路行驶,周围不时会见到膝行的老人、推着独轮车拖家带口的农夫、开着豪华汽车疾驶而过的富商、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的年轻人。

这些人身份背景完全不同,却全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走,无忧觉得很奇怪,心想藏区难道有什么宝贝不成?他有时去搭讪着问路人,路人只是赶路,并不理睬他。无忧觉得讪讪的,就不问了,心想,我跟着你们,看你们去找什么宝贝。

随着地势的升高,空气也渐渐稀薄,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这雨水夹杂着雪和冰雹,不一会儿就把整条公路都铺满了冰。

无忧汽车里的天然气不足,唯恐夜里被冻死。他查询到附近有一个小寺庙,就把汽车停在了路边,自己穿上雨披和雨靴,沿着路边的一条土路,往寺庙方向走。

那个寺庙的确是非常小,远远望去,宛如矗立在草丛里的一个土包。走近时,才看见寺庙的窗口和大门里隐隐透着一点火光和青烟。

无忧大喜,加快了步子走进去,看见里面坐着形形□□的路人,中间点燃着一堆篝火。无忧含笑给众人打了招呼,目光略微浏览了一遍,坐在一群年轻的大学生旁边。

这些人有乞丐、学生、老人、富商、抱着婴儿的母亲、戴着墨镜形似明星的人等等。他们起先还有些拘束,后来吃饭时,各自分享食物,就熟悉了起来。

无忧坐在角落里不语,暗暗听这些人讲话。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口音杂七杂八,无忧听得很吃力,然而他从中听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词语“法王”。

这些人都是来拜访或者说是朝见法王的。

无忧只知道法王是藏传佛教的用语,其涵义很广泛,类似于藏族喇嘛们的先知和引导者,在旧社会,法王也就是名副其实的西藏王。

但是近些年里,法王这个词汇其实已经消失了,而真正的有道高僧,是不会称呼自己为法王的。

彼时篝火黯淡,带着陈旧木屑燃烧的味道在寺庙里蔓延,泥塑的菩萨坐落于寺庙中,浑身蒙着蛛网和灰尘。

在烟雾缭绕中,大家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一个中年女人,头发烫染成波浪状,面容柔顺哀伤,眼角带着皱纹。做了十几年的□□,现在她身染重病,被家人抛弃,所以只身来到藏区,寻求解脱之道。

一个富商,曾经坐拥金山,但自己的家产和妻儿在大灾难中全都遗失不见,他自己孑然一身,无力经营,想为自己寻一个平静的地方了此残生。

还有刚出生就被辐射所伤害的婴儿,一生仁慈善良却被儿女抛弃的老人。

原来这些人都是遭遇了极大的悲苦,对世俗生活绝望,所以携带了自己的全部资产,皈依法王。

无忧本来心里存着一点不屑,觉得这些人一味逃避现实,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佛法上,后来听得越多,心里越觉得悲苦,一言不发地叹气。

他是未出过校园的学生,后来和陆万劫在一起,见过大风大浪,却未曾见过人世间小人物的悲苦,今日的情景,叫他心里很难受。他自己的那点事情,似乎也不便于说出口了。

旁人又说起了法王的修为,那是自大灾难之后被喇嘛们重新推举而出的法王,有无量功德,学大乘佛法,仪表非凡,佛法精深,化解世间诸般疾苦烦恼。许多皈依了法王的人,侍奉在法王身旁,十分快乐满足。

无忧听到这里,心念一动。他并不想去雪山之巅伺候一个喇嘛,但是心中的诸般困厄,却很需要一个高明的人来点拨。

有此念头后,他打定主意和这些人一道去见见那位法王。

夜色深沉,众人纷纷打开自己行囊中的毛毯,席地而睡。无忧自己只穿了一件单衣,睡袋却留在汽车的后背箱里。

他很踟蹰,外面风雪甚急,出去一趟,非给冻个半死。无忧想了想,借了旁人一件雨衣披上,自己又借来一个手电筒,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汽车停靠在路边,他跌跌撞撞,走了十几分钟才到,身上的雨披被冰雪覆盖,变得硬邦邦的。他索性把雨披脱了,一手夹着睡袋,另一只手扯出一张印着花纹的毛毯,那张毛毯是从一个牧民手里买的,上面印着藏语写的佛经,很多行路的喇嘛用这种毛毯遮风避雨。

无忧披着厚重的毛毯,抱着睡袋,嘴里咬着手电筒,晃晃悠悠地回到寺庙,这一来回,就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

无忧踏进寺庙门槛时,屋内篝火依旧,一群人也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他忽然觉得后背汗毛直立,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哆嗦。

屋内的人依旧低头吃东西,无忧坐回原来的位置,发觉身边的那群大学生换成了几个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他没有在意,将手里的雨披抖开,想换给借给他的人。

然后他发现出借雨披的那个人,也不见了。

他心里打了一个突,目光掠过众人,发现这已经不是刚才的那群人了。

但是寺庙俨然,佛像依旧,连自己刚才坐着的蒲团都没有变。

之前的那些人:富商、乞丐、□□、婴儿以及其他人全都不见了,现在屋子里坐着的,是另外一批人,尽管他们服装、神色、年龄都不同,但是眉目镇定,带着一股行路人的沧桑。

无忧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电光火石之间,闪过无数念头,他虽然胆小,但其实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如今在寺庙里忽然遇到如此蹊跷的事情,首要的事情,就是保命。

无忧低头,镇定地将毛毯披在自己身上,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厚厚册子,翻开其中一页,面容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一本用藏语写成的佛经,无忧平时装在口袋里玩的,如今却成了救命的护身符。他以前在火车上见过穿常服的喇嘛诵经时的模样,因此大胆地冒充了一次。

藏区人民的宗教信仰观念非常重,即使外地人进入这里,也会被这里庄严的向佛氛围所震慑。喇嘛在本地很受尊重,平常的牧民待他们犹如活佛,外乡人进入此地,在喇嘛面前也会很自然地收敛言行。

因此不管寺庙里的这群人来自何方,见到了一位行路的喇嘛,即使不以礼相待,也不敢痛下杀手。

无忧庄重地念了十几分钟,嘴里嘀嘀咕咕,其实半句藏语也不会。他心里祈祷这群人不懂藏语,要不然自己分分钟就露馅了。

周围的人本来在若无其事地聊天,直到看见无忧拿出了一本佛经,念念有词,这才停止了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无忧念得口干舌燥,终于停止,微微睁开眼睛,神情肃然,将手里的佛经合上,用手掌抚平上面的褶皱,装进口袋里,对众人略一施礼,打算翩然告辞。

“小师傅留步。”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叫住,说的是汉语,口音很杂,但明显不是藏区的。

无忧眼看就要迈步出去了,听见这话只好折转回来,合掌见礼道:“居士有何见教。”他说的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叫他冒充别地口音,他也学不来。他略微扫了一眼说话的男人,第一印象就是,这人很强壮,神情很冷。

那人听见无忧的口音,愣了一下,神情复杂道:“您不是本地的僧人。”

无忧敛容道:“我是云游传道的行脚僧,侍奉法王,为法王传教。”

那几个人听见他说法王,一齐轻蔑地笑了一下。为首的男人冷哼了一声,那些人立刻静了。男人又说:“外面风雪很大,又是晚上,小师傅往哪里去?”

无忧从容对曰:“出家人行路,是不论天气时辰的。”

那几个人又笑了,低声说这个小喇嘛迂腐可笑,无忧的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只想快点逃出去。为首的男人却不许他走,说道:“我亦有心礼佛,只是心智愚钝,今天恰好遇到师傅,也是机缘。”说罢,叫旁边两人给无忧腾位置,要跟无忧参禅悟道。

无忧心里暗暗叫苦,也只好折返回来,坐回蒲团,露出庄严法相。他这会儿就跟一个不好好读书的学生,忽然面对老师的抽查一样。

男人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却和佛法无关,而是关于法王所居住的位置及起居。无忧先前用导航仪查过法王的位置,也听牧民们谈论过法王的风采,因此答得很顺利。

聊了几句,众人各自休息,无忧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趁他们睡着时溜走。为首的男人将包裹放在地上,自己躺下,却随手握住了无忧的手腕。

无忧脸颊一红,继而怒道:“干什么?”

男人沉声道:“本地有雪狼,常趁人睡觉时袭击,所以大家睡觉时手脚相触,用作警惕。”

无忧放眼望去,果然见其他的几个人睡觉时皆手足相抵。

他非常郁闷,绷着脸不说话。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睡了。

无忧斜靠在供桌前,下巴搭在膝盖上装睡,过了一个小时,寺庙里光线昏暗,他慢慢挪动身体,把手从那人手里抽出来,谁知刚动了一下,那人猛的收紧了手腕,抬眼问道:“小师傅,去哪里?”

无忧心里暗骂了一声:草。又淡淡说道:“撒尿。”

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说道:“我也要撒。”

两人出去时,只觉得寒风阵阵,于是绕到寺庙背后,在黑黢黢的廊檐下面宽衣解带。

男人挨无忧很近,无忧心里郁闷,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兹兹的水流声中,男人开口道:“我和我的兄弟们想去朝见法王,烦请小师傅带路。”

无忧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是云游的喇嘛,刚从法王那里出来,暂时不能回去。”

男人没说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地说了一串嘀嘀咕咕的话。

无忧睁圆了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男人轻笑:“不懂藏语的喇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无忧大惊,提上裤子就要跑,被男人一把抓住。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像拎小鸡似的抓住无忧的胳膊。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砰地一下打开,黑暗中窜起一股橘黄色的火苗。无忧怔怔地看着火,有些疑惑,然后余光扫到了他们不远处,寺庙的后墙下面。

几十具新鲜的尸体堆放在那里,他们面容青紫,尸身上落了一层薄雪,地面上有一滩凝固的黑色血迹。

无忧经历过战场,所以见了这般情景,只觉得悚然,却并未惊叫。

“你很机灵,不然早在你踏入寺庙后,我们就把你砍死了。”男人冷静地说。

无忧听了这话,猜测这些人暂时不会杀了自己,于是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干嘛要滥杀无辜。”

“我们不是滥杀无辜,我们只杀邪魔和朝拜邪魔的人。”男人说:“你带我们去见那位邪魔。”

“什么邪魔?”无忧问,呆了一会儿,又说:“是法王吗?”

“他是什么法王!?”男人厉声道:“他是招摇撞骗的魔王,他不配做法王。”

无忧早听说藏区的教徒派系之争很严重,听男人如此说,便不再深入打听,而是伶俐地说:“我不是喇嘛,我是自驾游的大学生,我带你们去见那位法……魔王,你们可以把我放了吗?”

他问的很乖巧,男人也不想跟他为难,就答应了。

两人撒完了尿,一同回来。无忧这回断了逃跑的念头,钻进睡袋里睡觉,朦胧中感觉一只手隔着睡袋攥住自己的手腕,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感叹世事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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