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可怖之物(下)(1 / 1)
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宋君瑜,张曼冷笑着继续,“小瑜,你不是最喜欢鲁迅吗,他的确是很清醒,早早的提出了那么一个解放的论调——
『只要思想未遭锢蔽的人,谁也喜欢子女比自己更强,更健康,更聪明高尚,——更幸福;就是超越了自己,超越了过去。超越便须改变,所以子孙对于祖先的事,应该改变。这样,便是父母对于子女,应该健全的产生,尽力的教育,完全的解放。』。
可是,解放啊,解放,这样的事,这样的事,这个世上每个人拥有独立的精神,生活的那么困难,生老病死,聚散离别,世事无常,想保持一颗清醒的头脑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在这个一切都会离你远去,什么都会失去的世界,有些人难道不会把孩子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吗,紧紧抓住这个自己也许世上最杰出或者最后的唯一的作品都来不及,又何来解放呢?解放啊,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呢,这种事情根本就不会有,有的话,流光轻生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
流光有些复杂的解释:“不,曼,那,那是意外,我真的,真的没想要自杀的,只是,只是——”
张曼冷笑一声,扭过头,不去理他。
“曼,你说的这些都很对,我们这个世界也许也真的很不美好。但是,但是,”宋君瑜终是抬起头来,她皱着眉,边想边说,说得很慢,“前些日子我去回访一个我很欣赏的女孩子的空间,莫名的注意到了一片题目为《这个夏天没有悲伤》的日志,很难说是为什么,也许是看到这个题目想起爱情木瓜那首甜甜的清新又清爽的夏天之歌,又或者是其他的,反正就是一眼注意了,但是,我没有想到那是个那么让人心酸的故事,日志主要讲述了,日志主人的那个像少年闰土又像乡土清新作家刘绍棠笔下那篇《榆钱饭》里的主人公一样的勤劳朴实的表哥,在妻子早年抛下他和2个孩子之后很多年,在外人看来他很努力且出色的的把两个孩子养大之后的某天——很突然的,没有任何预兆的,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日志的主人,那个女孩很伤心,她在日志这样子结尾写道——
『表哥你这辈子真的受了很多的苦和委屈,从来没有跟谁诉说过自己的无助,我想你在天堂里一定能飞行自如,你再也不用承受生活中的种种压力,那里的夏天只有甜甜的水果味道,没有疼痛,没有悲伤,你会过得很快乐,对不对?』”
宋君瑜的声音很低,很缓,带些飘渺,给人一种她似乎是神游了的感觉,青墨不知何时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回到病房,他看了看房间的情况,没有出声,只沉默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一旁的流光。
流光接过塑料袋,用口型说了声谢谢,把里面的鱼片粥端出来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把汤匙和一次性筷子摆好之后,他把把塑料袋递给张曼,张曼安静接过,朝里面看了看,微微愣了愣,然后把她喜爱的哪款薄荷的香菸从里面拿出来,取出一根叼在嘴里。
宋君瑜似乎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的变化,继续回忆着什么,“那个日志,写的真的很清淡,但是那个点淡淡的夹杂其间的悲伤,却让我那天晚上很久都没有睡意——我想起了我的老师,我的老师他啊,真的是很有才华的一个人,他那么面瘫、自诩面部神经坏掉的一个人,可是只要一站到讲台上,讲到他最熟悉的领域——有关化学的一切,瞬间就会神采飞扬。那时候,我们那个学校经营得不是很好,再加上外出打工的风气盛行的缘故,隔上一段时间就会有同学辍学外出打工,可是他从来不曾放弃任何一个学生,不管是基础多差劲的,他都面瘫着一张脸,不厌其烦的讲解知识,所以啊,哪怕是班上最爱闹最不听话的男生,在他面前都是乖乖的,我们真的真的很喜欢老师的。老师他还有一个6,7岁的女儿薇薇——薇薇非常的漂亮,可爱,带点男孩气,经常去班上玩,全班都很疼爱她,那真的真的是很美好的日子,所以我最喜欢上课了,最喜欢班上同学和老师了——
——再后来,后来老师他喝了农药,和《这个夏天没有悲伤》里的表哥一样,没有任何预兆的,老师他走了。
告诉我的人只说是与家庭琐事有关。也许是她看我太小的缘故,不愿意讲多,可我,我那时很不冷静,也实在是难过,就死命追问到底什么家庭琐事,那个人被逼得无法,只得说,貌似是老师他的妻子因为老师年迈常年生病在床的父母赡养的问题和老师哥哥家的嫂子起了争执,两个人吵得很凶,那天老师不在家,老师的哥哥又是个惧内的,劝不了架,老师回来的时候,已经吵得不可收拾,最后老师的妻子脾气上来把老师的父母和老师都给骂了一顿,直说不要这个家了,然后跑回了娘家。而老师,他当晚把自己关在房间,一个人走了。”
也许是回忆的事很痛苦吧,宋君瑜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暗哑,青墨见状引着她在椅子上坐好,为她倒了杯温水,宋君瑜下意识接过,喝了口水润了润的嗓子,抬起头,拿微肿的红彤彤的眼看了看他,道了声谢,“据说,薇薇,后来被老师的妻子领走了,至于老师的家人后来怎么样,我打听不到,我那时太小了,父母也不准我去老师家探望。”
宋君瑜说到这突地看向张曼,“曼,你很在意流光对不对?如果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憎恨过去,那么你当初捡到流光时,你就应该装作没有认出他才对,可是,你不但把他捡了回去,还对他多加照顾,至于你的家乡,我,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世界从古到今,就有很多奇怪和暗黑的东西存在。一个很爱做视频的男孩他做了个叫《天堂的忏悔》的视频——
『20世纪末全球有9000万的艾滋病患者70%的感染者集中在撒哈拉以南的国家,全球还有10亿人处在饥饿的边缘——每天有34000儿童死于贫困和饥饿和不治之症,二战结束的37年里,世界爆发了470起局部战争世界,范围内无战争的日子仅有27天。』”
宋君瑜又拿水杯润了润唇,“这样的数据,我当初配着视频和图片看了实在很震惊,也曾经觉得很无解,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唔,不过,那个男孩他啊,相信——
『我还相信,我们生在中国有史以来最好的时代。你可以列出社会的种种黑暗,反驳我的观点,但是,宏观上看这个时代没有饥荒、动乱、不可控制的瘟疫,多数人的生活还是幸福的。』”
“给人以莫大安慰,我喜欢这样的话,更喜欢做出能给人以安慰的实际意义事情的人们,也许,由于不理解贪婪欲望引发的战争掠夺依旧存在着,也许,希特勒的奥斯维辛的梦魇依旧存在着,可是,可是,诸如《7岁小女孩拯救近2万个非洲孩子》的类似的孩子拯救孩子,人类相互拯救,守望相助的事情,也仍然还是存在着的,所以没有关系的,哪怕时至今日的你我,流光,还受者这样那样的阴影的桎梏——如果作为一个有着独立精神的个体,注定就必须被某种死气沉沉万年不变的诅咒纠缠着的话,那么——”
宋君瑜把水杯放到一边,站起身,把张曼的手和流光的合在一起,“那么就牵着这个人的手一起走,只要你知道不是一个人,痛苦也好,不安也好,只要你身旁有着这一个人,只要你还在意他,那么你就还没有完全放弃这个世界,那么,哪怕世界大同依旧无法到来,但是,一定——”
——我们惧怕重复吗,我们惧怕太阳下无鲜事吗,我们惧怕成为面目不清的一份子吗,这种恐惧从来都有,从来挥散不去。我们的文明,它再有周期性,再有着可怕的重复和死循环,可是,我们终归是接受了这一样的文明和文化,我们用它交谈,沟通,互相理解,传达思想与包容。我们的文明啊,它固然是一种束缚,但也许也能成为一种拯救吧,万事万物,皆有因果,我们心中,皆有一份自己的信念与想要到达的彼岸,殊途同归,
——所以,一定,没事的,曼。我们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