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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深恩尽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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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且禀报。”

如今是慕容紫英坐在掌门金座上,手上朱笔不停,一边还要分出部分心神听取门人弟子的请示。

他做的很好,字迹丝毫不显得凌乱,声音也沉稳威严,显然是认真在等候弟子的回话。

梳着小小道髻的童子与当年紫英对夙瑶的态度如出一辙,垂着眼睛不敢乱看,恭恭谨谨地禀报道:“弟子值守凌烟阁,发现前掌门的画像仍无。请掌门示下,早作安排。”

慕容紫英手中的笔顿了顿,历代掌门画像?

琼华派有设有专门的凌烟阁供奉历任掌门的画像,若对门派有大功绩者,还会立雕塑碑刻,以求万古不灭,得百世景仰追思。如勘破昆仑天光秘密,进而创造双剑飞升之法的道胤掌门,便在此列。

夙瑶自然尚未达到立碑传世的地步,悬挂画像即可。紫英新任掌门诸事芜杂,一时也未曾想起此事,此时得了小弟子的提醒,方才想起凌烟阁须增添一卷新的丹青。

“提醒的及时,下去吧,我会差人去办的。”慕容紫英至少有一点与夙瑶相同,那便是同样吝于夸奖。

小弟子有些失望,本以为至少能得一句“你做的很好”呢… …但既然掌门已经发话,他也就连忙应下,正欲离去,却又被叫住。

“你身为凌烟阁值守弟子,可知历代掌门画像按惯例应当由谁所绘制?”

画像必须尽快补上,唯一可虑的是由谁来画?紫英虽知道凌烟阁内有历代掌门画像,也曾亲自一一瞻仰,但若论到这些画像究竟该由谁绘制,却一点也不知晓。

小弟子年纪虽小,对凌烟阁内事物却十分通晓,当即便答道:“启禀掌门,历代琼华掌门的画像

一般由凌烟阁守阁弟子专司,亦有掌门座下弟子因哀悼先师而亲手绘制的先例。”

慕容紫英道:“前掌门座下并无弟子——那便仍旧由凌烟阁弟子绘制罢。”

小弟子脸上有些热,期期艾艾道:“掌门,弟子而今修习绘画不过年余,恐怕难以… …”

慕容紫英看他的样子不过十岁,便知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于是问他:“阁中是否还有其他弟子?”

小弟子说:“只弟子一人。”

慕容紫英有些意外。怎会如此?

能入琼华者自然聪慧过于常人,这小弟子在慕容紫英开口前已经主动解释道:“掌门有所不知。凌烟阁不过是幢三层小楼,平素无事,只需洒扫除尘,为历代掌门上香。这样清闲,自然也只设弟子一人看守。”

前任首阁弟子已在一次下山历练中意外陨落,如今的弟子却又尚未长成,这件事情就有些麻烦了。

紫英蹙眉思索了一会儿,小弟子轻声建议:“掌门若是能绘画像,不如——?”

历代掌门画像中,由下一任掌门亲手绘制上一任掌门画卷的情况比比皆是,皆是因为下一任掌门往往就从上一任掌门的亲传弟子中诞生。如上上任掌门,即夙瑶掌门的师尊,太清掌门的画卷便属于此列。

太清掌门在与妖界的一战中陨落,夙瑶掌门即位之后,她亲手将自己绘制的师尊画像悬挂在凌烟阁的第二层。

慕容紫英还待继续说,就见一个人影朝着琼华宫走来,挥挥手令小弟子先退下,他起身迎接,心中却还转着先前未竞的念头——门中弟子大都会一心修仙,又有几人会特意学习这般俗世技法?

便是他自己,也只在幼年时在燕王宫中习过一二,而今大半也都忘却了… …

“慕容掌门。”清都踏进琼华大殿,微笑见礼。

慕容紫英一边还想着画像一事,一边也是站起来微笑回礼。

清都自然看出他心有旁骛,微微一笑。

“慕容掌门,可是因我贸然造访,打扰到你了?”

清都向来并不对慕容紫英直接称呼“掌门”,而是在前面加了“慕容”二字,不知有何深意。但慕容紫英一来并不这些细枝末节,二来哪怕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

“清都掌门。”他回过神道,“掌门言重了。只不过紫英恰有一琐事悬而未决,故而有些失态了。”

清都最近的气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他端起紫英奉上的瓷杯,用广袖掩住动作,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露出一个饶有兴味的笑容:“不知可否说与我听?”

这件事情本就当真如慕容紫英所言,是件再寻常不过的琐碎细务,并没有什么不可与他人言说之

处。清都听罢紫英的叙述,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道:“慕容掌门心中已有合适人选?”

紫英坦白地摇头。

“不曾。说来惭愧,琼华上下竟无一人可以接下此项任务,分明亦不过是小事,却… …”

清都道:“不必自谦。丹青绘画本非吾辈所长,本就是凡人的技艺,会与不会又有什么要紧?”

慕容紫英自然也通透,此事不过是区区小事,只不过事涉夙瑶,方才令他心中觉得有些不同罢了。现在想想,若举派上下真找不出这样一个能够提笔作画的人,此事往后挪一挪又何妨?夙瑶

总有归来一日,到那时再寻凡间丹青圣手为她补上便是。

紫英方打算暂时搁置此事,却听得清都忽然笑道:“我平日倒也胡乱涂抹几笔,不如此事便由我代劳?”

紫英怔了一下,口中道:“只怕过于麻烦清都掌门了吧?”

清都放下茶杯,随手理了理衣袖,依旧是微笑着。

“怎会是麻烦?我与夙瑶掌门亦是旧时,对她样貌再熟悉不过。此事交予我,尽可放心。”

他的口气虽平静,甚至犹带笑意,紫英却从里面听出了不容置疑的味道,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只好谢过了清都这份好意。

清都唇角弯起,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琼华派与昆仑派自当守望相助,些许小事罢了,慕容掌门不必记挂于心。”

他想绘她画像,无关琼华,只是为她。

此事已经告一段落,慕容紫英尚未明白清都来意,问他:“那么,清都掌门来我大殿,是否有事相商?”

清都素来居住在玉虚峰,无事不上琼华。上一次与他相见,还是数月之前。

紫英略思索一番,便有了猜测,果然听见清都道:“是为了夙瑶失踪一事。”

说出这句话以后,清都原本就透着苍白的脸色更加添了些郁色,他下意识地捏着手,笑容淡了下来:“穷尽我昆仑派的手段,竟也寻不到她半点踪迹。”

他并不言明动用了哪些办法,但紫英从他的面色也猜测出了一二——想必是极损修为的罢,没料到清都竟舍得如此?

紫英心中陡然略过一阵极怪异的感觉,但又很快被他自己压下去,他对夙瑶始终保留敬意,不愿多做无端的揣测。这些日子他也着手做了不少事情,但同样一无所获,他对清都道:“我派亦是如此——想必是出了些意外,但掌门魂灯不灭,料想无事。清都掌门不必过分担忧。”

这番说辞说服不了清都。他也知道夙瑶此时并无性命之忧,但世上令人生不如死的景况又何其多?万一夙瑶是陷在了敌人手中被掐断所有求救手段,他竟是连救她都做不到!意外不能解释夙瑶此事未卜的状况,他心中笃定她是出了事,但看看琼华派——竟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人走茶凉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清都心中冷笑,为夙瑶感到不值。

慕容紫英不知清都心中的鄙夷,宽慰他道:“掌门当世无双,哪怕遇袭,又怎会连求救都来不及?清都掌门还请放心。”

这并不是紫英在敷衍清都,在这里的“世”自然指的是俗世,在修仙界夙瑶亦可算傲立顶端诸人之一,有剑破山河之能,在俗世中又能有什么威胁到她?

何况,在慕容紫英心中,总是对夙瑶有一种说不清的信任和崇拜。

——虽然他从未在夙瑶面前表露过这种想法。

清都并不这么想,他拂了拂衣袖,神色怃然。夙瑶实力如何,琼华中人自然要比他还要明白,岂能当得起“无双”二字?这真是在哄他了——

“画像一事,完成后,自当亲手奉上。叨扰慕容掌门,耽搁许久,我这便走了。”

说罢,不等慕容紫英反应,清都转身就走。

慕容紫英一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愕然之情溢于言表,站起来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清都踏出了门。

清都掌门何时如此喜怒无常?慕容紫英皱了皱眉,殿门前一声清越的鹤唳,清都青色的衣衫在风中高高扬起,转瞬之间就去的远了。

过了些日子,清都带着画像来找慕容紫英。

“劳烦清都掌门了。”

慕容紫英差不多已经将前不久清都最后莫名其妙拂袖而去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见他果真带来了画卷,让身边的童子为他上茶。

清都似乎也已经不再介怀前些日子令他不愉快的那段对话,喝了口茶,依旧微笑道:“我带来了三幅画像,还请慕容掌门过目。”

慕容紫英早就看见了他带来的三个画轴,虽然有点意外不是一幅而是三幅,依旧点了点头,再度致谢:“清都掌门有心了。”

清都笑了一下,抽出了第一幅画。他的动作不慢,但却有意无意地用了一个抽剑的姿势来抽画轴,动作无懈可击并且威胁十足,这让慕容紫英一下子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清都当然不会拿着画轴当剑去刺慕容紫英,他随即就顺着抽出画轴的姿势展开了第一幅画,没有旁的举动。

画轴是沉香木,纹理细密带有异香,但自然只是普通的古木,里面也没有中空夹带利刃,慕容紫英紧紧盯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样,但他的举动已经全落在了清都的眼里。清都微笑道:“抱

歉,习剑多年,竟已经习惯了。”

他的道歉全无半点真心,简单的一句话竟也说得杀气四溢。慕容紫英心中一凛的同时又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道:“清都掌门,你这是——?”

“看画吧。”

清都避而不谈,手上第一幅画已经全部展开。

慕容紫英压着心中的怒气,他扫视一眼画卷,本想草草看过再让清都掌门把话说明,没料到却愣住了。

掌门画像应该是什么样?过去二十四任掌门的画像都是严肃的,端方的,眼神淡漠平静,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在心中。

慕容紫英看着清都手中丹青,第一次明了张口结舌的心情。

画中,少女模样的夙瑶穿着杏子红的单衫,手执缀着甘露的柳枝,微微前倾,似乎正要点在某个人的额头,笑如桃李。画卷的左下角,以极淡的笔墨勾勒出一个少女的侧脸,迎着柳枝,两靥有隐约的梨涡。

“这… …”

夙瑶掌门曾那么年少过?也曾笑得那么美过?

他从未得见。

或许是慕容紫英脸上震惊的表情太明显,清都收起了画,慢慢道:“与君初相见… …呵,至如今,漫漫数十载矣。”

他的语气十分怀念,慕容紫英醒过神道:“清都掌门与夙瑶掌门,幼年相识?”

修真之人容颜常驻,然而画中的夙瑶分明却是稍显稚嫩的少女模样,不可能有多大岁数,如此说来,清都掌门自然与她相识甚早。慕容紫英又看了一眼画,已经没那么惊诧:“画上另一名少女是谁?”

“是夙瑾。”清都说。

“她是夙瑶最喜欢的小师妹,曾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但慕容紫英全无这个人的印象,这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没错,夙瑾陨落在和妖界的大战中。连同夙瑶的师傅,玄震,以及大部分夙瑶在意的人。她接过了掌门的位子,我来贺她,却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不会笑,也不曾哭,冷漠严厉得让我心惊。”

清都叹息着说:“她对自己那么苛刻。把自己的心血熬干,握着自己的心为琼华铺路。”

慕容紫英心中一窒,道:“琼华派会记得掌门的牺牲。”

——至少,琼华派不曾辜负她的努力。

清都却摇头冷笑,随即展开了第二幅画。

画中,夙瑶坐在水边照影,已经是十分冰冷的模样,广袖高髻,微微低头,眼神幽深。水面上漂

着些杏花,她的肩上和裙摆上也零落了几瓣粉色,□□已逝,岩上苍苔却依旧青青。她不知在水中看到了什么,正要伸手去触,却又有些迟疑的模样。

“□□多么短,就像这飘零的杏花,开不过一季,就要被人碾作尘泥。夙瑶这半生在琼华,名为掌门,处处掣肘,遭人非议却只能忍下。她已经付出了太多,却还是不够令一些人对她有所动容。”

清都展开了第三幅画。

紫英的瞳孔缩了一下,因为画中的夙瑶,正在拔剑!

剑还有一半在鞘中,却依然锋芒毕露。夙瑶的眼神凌厉异常,望着画外,拇指抵着剑柄,仿佛下一秒就会出剑!这幅画甚至比前面两幅画得更好,夙瑶在拔剑那一刹那的冷意和杀气,尽皆成于清都笔下!

这次,清都并未多言,只是冷冷说了一句:“她便如这剑,只出鞘一半,便已知气象万千的一剑,却依旧抵不过藏于匣中蒙尘的结局。”

“够了。”紫英移开视线,握着自己的手,却止不住心底涌上的寒意。

他对清都说:“掌门远走,是她心甘情愿做出的牺牲。清都掌门当日既然默认了事情的发生,甚至因此而得益,如今才来说这些,不觉得没有立场吗?”

清都握着第三幅画,面上寒霜更甚:“你也知这是‘牺牲’,琼华派却薄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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