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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平林寂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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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转回琼华日常。

自从夙瑶离开,望舒没了牵绊,玄霄与子登的双修进境一日千里。

玄霄是天纵奇才,何况多年前已经与夙玉将总共一十九式剑招演练纯熟,再度拾起修为毫无瓶颈可言。

再说子登,身为昆仑派入门弟子的她于剑道本就颇有慧根,一点就透,心性之明悟远胜当初兼修法术的夙玉。

二人于承天剑台上日夜勤修不缀。

承天剑台的至阴与至阳与他们的体质相互冲和,既是砥砺,也是助力。

玄霄已经能越来越容易地压制体内的炎阳之气,原本还时而有些昏聩的神智渐复清明。想起十六年冰封时日中自己心中的嗔痴,竟然险些堕入魔道,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他曾以为自己是冷静的,虽然饱受煎熬但神智未泯,并非夙瑶口中心性成狂。

他恨过夙瑶,也曾想过杀她,现在再回想那些想法,都如隔着云端一般不真切。

想必她早知他所言所行,并非出自本心,故而从不曾与他计较曾经的种种。

他越来越清醒,过去十六年如在梦中,往事皆死,却烧得人心难安。

而今在新任掌门与子登面前的他是克制的,冷淡却有分寸的。

回想当年,他初上琼华就被委以重任,与小师妹勤修剑法,以为终有一日步云登仙。遭到背叛的瞬间,他怨过所有人弃他不顾,面对夙瑶的劝慰也只当她心怀不轨存心看他笑话。

原来自那时起,心中已经不再澄明。

他怒,他恨。

而今始知错错错。

一步错,步步皆错。

如今清醒过来的玄霄对着多年来犹自自我冰封的玄霄发出嗤笑。

“你是我心魔,犹自大梦未醒来?”

于是顿悟以往皆虚妄。

剑台上。

“玄霄,凝神,看剑!”望舒搭在羲和上,剑尖挑起,裹挟凌厉罡风与他周旋。

玄霄驾轻就熟转圜过羲和,与以往千百次那样架住望舒剑,然后轻轻往前一递,红与蓝的剑网缓

缓交织形成,灵力的剧烈消耗是如此畅快淋漓。

他难得的露出一个痛快的笑意,对上王子登同样欣然的眼神,双剑交击,慢慢举起。

新任掌门慕容紫英正在书阁内寻找琼华弟子名录。偌大的书阁,书架都很高,一层层一直延伸到屋梁,架子上还靠着长梯以供登阅。紫英寻了许久也没能在浩如烟海的书册中寻到历代的弟子名录。

原本书册都有专门的书阁弟子整理归置。他询问过今日值守弟子,方知以往弟子名录由上一任掌门亲自掌管,普通弟子亦不知收在何处。

夙瑶掌门亲自掌管?慕容紫英不解为何夙瑶要亲自管这册无足轻重的名录,但还是依照她留下来的方法打开了书阁中的暗格。

暗格只有小小的三层抽屉,一层是琼华秘而不宣的一卷长卷,二层是几本最高深的功法,第三层则收着紫英寻而不得的弟子名录。

暗格里面没有积灰,紫英伸手取出名录,暗格发出“咔哒”一声,自动阖上退入墙壁上变成一朵雷云纹,外面看不出丝毫痕迹。若非夙瑶留下手书指点,他绝想不到这里还留有这样一方隐秘机关。

他翻阅弟子名录,这本名录只记载了最近数代弟子的名字,他翻了翻,在内页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是同辈中唯一没有道号的弟子。再往后翻,最末一页的墨迹还新,“怀瑾”二字的笔迹与书写自己名字的字迹如出一辙——是夙瑶的笔迹。

她的字不若其人冷然有骨,倒显得温和清秀。

紫英唰唰唰往前疾翻,在最初的数页中一眼寻到了掌门的名字,写在那一页的最前,与她名字并排的只有一个“玄震”。他在那一页上找到了几个如今担任长老的夙玄字辈,如玄霄等皆在册中,但大部分人从未听闻,想必尽数陨落… …

最令他侧目的是与“玄霄”并排的三个名字被涂成了一团黑墨。这是… …勾销了弟子资格,逐出门墙?

这三个名字被施了永污的法术,他念了三遍清涤咒也没能彻底清除墨点,只有一个名字墨色稍褪,他辨认许久,只认出一个“莘”字。

他想起门中弟子间窃窃流言,原来并非空穴来风。阖上书册归于原位,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朵泥金的纹样,几度想要传音给夙瑶却又忍住。

这些不过是小事… …不用打扰她。过了这么久,又何必再度追问?他虽然明白有些事情夙瑶没有告诉自己,但想必并不重要,并非她有所隐瞒。

要信她才好。

书阁中熏着防虫的五色香,袅袅的白烟中,所有的书册拥挤在架子上,散发出久置的沉闷香味。他抵着自己的额头,冠服煌然,至尊的服饰压在身上,终于开始体会到昔日夙瑶的心情,但已经

没了人可以诉说。

门轰然打开,紫英转头望过去,逆光的门口一个人面目模糊,一袭青色长袍有着与他比肩的贵重。

昆仑派虽居琼华之下,清都面对紫英时却并无多少敬重可言,径直走过来草草见礼,紫英有些愕然,同样草草地答礼,随即一句问话撞进耳膜。

“你可联系得到夙瑶?”

夙瑶离开已经有月余,紫英虽数次想要与之通讯,却始终还是作罢,并未与她有过联系。

清都观他神情已经猜出七八,果然听见慕容紫英说:“不曾。”他耐住性子问如今的琼华掌门:“那你可能联系得上?”

紫英终于伸手自怀中取出锦囊打开,里面一道灵符朱砂褪尽,暗淡无光。他真正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清都一瞥已知灵符已毁,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紫英:“你还有别的办法联系她吗?”

紫英脸色发白,摇摇头,心乱如麻。

清都转身出了书阁,疾步走出很远,翻滚的心绪方平。

昆仑天光清淡。风从不远处玉虚峰积年不化的雪上掠过,也含了隐约的风霜。

他凭栏站立,一双手搭在玉栏杆上,视线穿过千山云雪,落在遥远的南方。

“夙瑶,你究竟想做什么… …”

时入盛夏。

夙瑶在屋后挖了池塘,引来山泉水。春时在池底埋入莲子,夏来满池莲花绽放。

日光正烈。

她在屋中竹榻沉睡未醒,故人入梦来。

有青衫少年问她何时归来,她答,不曾离去,何问归期。

醒来的时候,她的额头覆着薄汗,水莲花的香气与水汽蒸腾酷烈,与风相偕吹入竹楼,她连连吸

进几口清淡香气,心中稍稍安定。

想起伤重的重楼,也不知他如今伤势如何。

魔界中。

重楼斜倚在王座上,对手下左魔将吩咐:“点三十万魔兵,严守神魔之井。”

左魔将领命,却又有些踌躇,最后终于咬牙下定决心问重楼:“魔尊,不知这次天界,究竟为何对神魔之井大举进攻?”

他有些惴惴——重楼向来不喜欢手下人多有疑问,认为这是对他命令的质疑。但此次神界的大动作早已震惊魔界,流言诸多离奇,倒不如请魔尊一个彻底解释。

重楼漫不经心瞥了左魔将一眼,后者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浸透重重铠甲。好在魔尊没有多为难他,只是很干脆地告诉他:“本座不知。”

左魔将顶着以一力破神界千军的巨大威压,咬牙继续问:“那… …右魔将至今不知所终一事,又该如何处理?属下无能,请魔尊示下。”说到最后一个字,双膝已经克制不住地触地。

重楼已经有些不耐烦,挥手:“由他去吧。右魔将的位置,你随意再挑人就是。”

左魔将得到重楼的这一句话,面上不敢露出任何喜色,迅速告退,走出了大殿,方才敢长长出了一口气,心跳如鼓。

“哼。”

重楼翻身望着大殿的横梁,闭上眼睛抚上隐隐作痛的胸口。

伤只好得一成,但手底下这些人… …竟然已经按捺不住了?也不看看自己是怎样的货色!

魔界的天空永远血红而压抑,他冷笑着捏碎了座椅上的一个兽首。

“蝼蚁。”

南诏的溪流边长满高大的龙血树,碧绿的叶片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油光。

寨子里的女人躲在龙血树的浓荫下,正在河边浣衣。

南诏国的土布不若绢纱通透轻盈,十分厚重,捶打的时候要用十二分的力气才能将皂角果实的汁液捶打进织物的经纬中。

哗啦啦的水声清爽干脆,没什么风,不一会儿就热的人汗流浃背。

阿依大婶今年四十多了,粗壮的手握着洗衣棒子,虎虎生风。

“阿吒呀,累不累?累了就去休息会儿,不急!”

“哎,婶婶,我还不累。”小姑娘脆生生地应道。这名叫阿吒的姑娘,生的眉清目秀,在附近几

个寨子里都是数得上的美人。

阿依大婶手底下不停,听了她的话笑得更加开心:“好,这才是我们寨子的好女儿,只有像暹目那样的勇士才能配得上你。”

这话并不仅仅是打趣,最好的姑娘配最好的勇士。阿依大婶想,阿吒今年今年已经十六了,是该找个好人家,和自己男人快快活活过日子。

阿吒脸红了,嗔道:“什么暹目,婶婶又取笑我。”

暹目是寨子里最好的猎人,十六岁的接替他阿爹的位子当了头人。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可以独自在最深的林子里打熊瞎子。

他生的那么健壮好看,寨子里几乎每个姑娘都喜欢他。

可是——阿吒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二八年华的少女,纤细地像是水边的一丛菖蒲,既敏感又容易伤心。

“暹目和萨玛女神走的那么近… …他又怎么还会瞧得上凡人家的姑娘?”

阿依大婶笑了。

“那不过是一个远方的姑娘,哪里是高贵的萨玛女神?我们的阿吒才是寨子里最好看最能干的女孩子。”

阿吒知道阿依婶婶是在安慰她,有些低落。

波光水影,阿吒揉搓着衣服,惆怅起来。

“婶婶… …我知道你是好心。你和我说说,萨玛姑娘是怎么样的?”

阿依大婶说:“我哪里见过… …”

阿吒翘起嘴角,笑得狡黠:“你就和我说说嘛——萨玛姑娘长得真的像女神一样美丽?”

阿依大婶心软又无奈。

“好好好,我就告诉你。那个姑娘穿的也是南诏的衣服,长得嘛… …和我们的阿吒一样美。不,还没有阿吒美哩。”

阿吒笑了,却又故意嘟起嘴。

“婶婶怎么骗我呢?我的弟弟和我说,萨玛姑娘长得比我们的圣女还要好看。”

阿依大婶骂了一句:“混小子”。接着很不高兴地说:“祭典的时候,我叫他不要抬头看圣女,

他到底还是看了!真该好好教训他一顿,圣女是女娲娘娘的后人,也是他能冒犯的?”

女娲娘娘是南诏所有子明的信仰,神女亦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阿吒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我弟弟还说,几年前,他在我们寨子里撞见过圣女呢。就在… …对了,就在现在萨玛姑娘现

在住着的屋子附近,那个时候,顾娘子一家还在呢。”

阿依大婶拧着眉头:“胡说什么,圣女怎么会到我们这种小寨子里来?顾娘子一家还在的时候你弟弟才多大?肯定是看错了。”

阿吒细细声道:“我想也是他看错了… …想想,顾娘子一家也真是可怜。”

顾娘子和她的丈夫都是北方人,为了躲避战火逃到南诏,安了家,也有了孩子。

顾娘子为人和气,寨子里的人都喜欢她。不知怎么的,她的丈夫却和别的女子一起跳了悬崖,连尸骨都收不回来。

顾娘子病故之后,她唯一的孩子也从寨子里消失了。暹目说他去了北边,但身逢乱世,谁能知道是不是就这么死在路上了呢?

阿依大婶说:“那真是一个好孩子,虽然话不多… …但一看就知道是个心地善良的。”

小时候阿吒与他玩得极好,想起往事亦是感慨伤感。

“也不知道他流落到哪里去了呢?愿女娲娘娘保佑你平安… ..长生阿哥。”

水流将这些低语送到夙瑶耳边,这个寨子在夙瑶眼中没有秘密。

傍晚的时候,暹目穿过竹海,为夙瑶送来几尾鲜鱼。夙瑶折下一捧莲花回赠,荷花散发出薄暮清淡香味中,她第一次问起这座屋子的前身。

她再一次从暹目口中听到那个故事,关于长生的过往。

难怪他在琼华上,从不曾言及俗世生活。

琼华有律令不许多思多言过往种种,但哪怕最恪守清规的弟子也没有他那样的不肯逾越言语禁忌的雷池。

原来是有着这样的伤心往事。

父亲离弃昔日妻儿,宁愿与心中所爱死在一处。熬得过战火的母亲却熬不过良人的狠心背叛。日渐憔悴,最终抑郁而死。

稚子何辜?难怪他斩断尘缘,入琼华,登仙阶,看似温和沉静实则寡欢漠然。

夙瑶将鱼放生在池塘,鱼吻触及莲花纤长的茎,漾出细纹。

她忽然也想藏身荷叶下,做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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