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盟约(1 / 1)
“戏演的过了,看戏的人总能跳出这场戏。你说对么… …清宵,或者该称你为——杨国国君?”
随着她一字一顿说出这句话,原本只是松散站着的清宵瞬间如绷紧的弓弦,双目微眯,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动作似慢实快,脚配合着手臂的动作,整个人的防御瞬间变得滴水不漏,没有留下一丝可以被人抓住的破绽。
若原本他是惫懒的、贪生怕死的一个普通人,此时此刻的他却好似坐拥天下的王者,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柄,散发出绝对的自信,有着将四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绝对豪情和强大气魄!
清宵还是清宵,却也不再是清宵。
从云之龙,不可被困于浅水。
清宵淡淡道:“原本还想多和你周旋一会儿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破了身份。是怎么看出我不是普通刺客的?仅仅凭一个王室的徽记可证明不了任何事。”
那柄奇异的匕首在夙瑶掌中翻飞,那个王室的徽记纤细入微,錾刻在剑柄上的纹路中,不仔细看很容易就会忽视。
擦着剧毒的玄铁匕首在夙瑶的指间做着危险的翻转,剑柄顶部镶嵌着的一颗圆润的黑曜石偶然折射出一点深沉的冷光,清宵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忽然明白自己犯了多大大错误——夙瑶只是言语试探,她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身份,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痛快承认了!
实在可恶!
感受到清宵不善的视线,夙瑶微笑道:“原本我也不能相信,杨国的国王怎会冒这样的大险深入敌国的阵营?但你留下的破绽实在太多。”
从她初次听闻瓦楞上雨点一样轻而匀的脚步声,那隔着门扉狠辣精准的一击,她就确信来者手段不俗,哪怕清宵在真正面对她时极尽猥琐之能事,她也从未改变自己的看法。
清宵傲然道:“你即便识破我的身份又怎样?莫非,你以为你真的能困得住孤王?”
他掌中三尺软剑灵活如蛇,剑光闪过,门上的符咒被斩作两半,落在地上燃烧得干干净净。随着门缓缓打开,月色朦朦胧胧,紫藤与槐花的花香与午夜的熏风一起吹了进来,片刻染透了夙瑶的衣衫鬓发。
清辉遍地的屋内和昏黄的姜王宫,如隔云端般飘渺,似两个世界。
夙瑶依旧坐在桌边,毫不动容。
她道:“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
清宵后退一步,半转过头,门外的世界不过一步之遥,他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踏出这最后的一步。他有点泄气。活到现在,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强大的对手,单单坐在那儿,就让他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
夙瑶微微笑道:“既然不走了,不如坐下来?”
她拿起一个茶杯,翻转手腕,斟上一杯,放下面前的桌子上。
薄薄的瓷釉凝润着美丽的光泽,清宵看着碧绿的茶汤,皱了皱眉,坐到了夙瑶的对面。心知事无善了,不如一并解决。
“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清宵敲敲桌子,催促。
夙瑶淡淡道:“不怕我杀了你?”
清宵冷笑:“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他有头脑有底气,其实并不惧怕,这一点,夙瑶也明白。
“难道杨国无人?你身为一国之君,何必亲入敌阵,如若你失手被擒,姜国岂非能白白多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清宵蔑然一笑道:“孤王是杨国最好的剑客,这个理由足矣!若孤非国君不可轻易涉险,你以为凭借龙阳小子,姜国可以坚守至今?即便孤失了手,还有孤王的兄弟继承我的霸业,姜国迟早是杨国囊中之物。”
姜国守到今日,城内空虚无比,已经连强弩之末都称不上。如果不是因为姜国最后的都城建在易守难攻的绝佳地形之上,杨国的利剑早已将姜国这一点最后的力量撕成碎片。但即便如此,没有援兵的姜国人,在绝望中覆灭的命运已然刻在道路尽头。
夙瑶脸色变了稍许,冷然道:“杨国的王,你的坦率令人惊讶。如果我现在杀了你,起码也会让杨国的军队乱上一阵子,你难道真的不怕死?”
清宵笃定地说道:“因为你不是姜国人,所以你没有理由杀我。”
夙瑶道:“没错,我并不是姜国人,但我现在是姜国的客人,替龙阳杀了你,对于我又有什么损失呢?”顿了顿,她继续残酷地笑道:“或许把你的尸体挂在城墙上,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清宵神色不变,云淡风轻地道:“说了这么多,你难道真的会杀我吗?”
夙瑶回道:“为什么不会?或许会很难,但你我心知肚明,这并不是办不到的事情。你或许很强大,能用剑气破除我的符咒,但还是差了一点。”
清宵大笑道:“不,你不会。据我所知,居住在昆仑的修仙之人,不可以伤人性命,不可以介入俗世纠纷,更不可以干涉王朝更替。”
他看着夙瑶沉下来的脸色,愉快地补充:“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呢?这位——昆仑上的剑仙?”
夙瑶没想到他能猜破自己的身份。她身上并没有一件象征着琼华派的衣冠服饰,没有半点可以用来辨认身份的徽记,用的法术是最普通的“照影”与“铁壁”,她以为她已经足够小心。
没想到她也是栽在这份自以为是,而看低别人之心,绝不可有。
清宵手中的茶已经凉透,他痛快的一饮而尽,笑道:“我也猜对了?”
夙瑶冷着脸,默然不语。
昏黄在月色透过花窗,如同浮动的雾霭,屋室的洁白光芒被慢慢浸染,暗淡下来。在夙瑶冰凉的眼神中,流霜自不知何处而来,在空中静默飞舞,无声无息地落了薄薄一层。
清宵抖落衣袖上凝结的冰霜,呵出一口气笑道:“何必生气呢?你不是姜国人,也不可能帮姜国人,孤王和你并无任何冲突。”
夙瑶冷笑道:“你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与最终的胜利者,自然有心情这样轻松地谈笑。”
清宵道:“孤王的子民需要更多的土地来种植粮食,孤王的士兵需要更多战争来获取地位,孤王的国家需要扩张和壮大。这个乱世,不是攻打别人,就是被别人攻打,孤只是不想成为挨打的那一个,这难道有错吗?”
身逢乱世,想做仁德之君,与自杀无异。最后能强大起来的,从来都是最先狠的下心的。他只不过比姜国先走了一步,并不觉得有错。
杨国的河水年年泛滥,百姓流离,苦不堪言。而姜国坐拥最好的土地,却没有最强的力量。这是个虎狼环饲的时代,不是杨国,也会是齐国,不是齐国,也还会是其他国家。
夙瑶意兴阑珊道,挥手道:“诚如你所言,杨国与姜国之事,我并不能插手过多,但我终究不能
看着姜王室诸人在今夜死在我眼前。你走吧,不要再进来。”
清宵道:“待我大军破城之日,他们岂不是还是要死?你又能护得了他们到几时。”
夙瑶淡淡道:“这是他们的命运。”
清宵道:“你难道不愿意替他们改变命运?”
这句话问的十分蹊跷,夙瑶蹙眉看他一眼,疑惑道:“什么意思?”
清宵狡狯一笑,道:“你难道不想救他们吗?”
这句话从他这个敌人口中道出,说不出的古怪。
夙瑶视线落在他脸上,他对她露齿一笑道:“只要你能说服龙阳开城门投降,孤向你保证,绝不
杀战俘。”
夙瑶淡淡道:“我凭什么要祝你一臂之力?”
清宵森然笑道:“否则,开城之日,就是姜国王室血脉断绝之时!连同普通的姜人,也无一可以得到赦免。”
屠城,将姜国的所有痕迹在地图上抹去,所有侥幸流落在外的姜国后裔,都不会再记得这个曾经的国度有着怎样的风貌。
清宵继续说道:“你难道不顾惜他们的生命?”
夙瑶道:“我无权替他们做出决定。”
清宵捏了捏衣角,撑着头笑道:“既然心中还有不忍,又何必急着撇清关系?莫非你真能坐视一城之人埋骨与此?你若不救,这满城的人的死,可也与你脱不了关系。”
夙瑶哂笑道:“你莫非以为激将法有用?”
清宵不动神色道:“你会同意的。”
夙瑶沉默下来。
救或者不救,她连天命亦可不畏惧,却害怕龙阳及所有姜人的怨怼。
会怨恨的吧,被毁掉与国同归的希望,强加上罪人的污名,这恐怕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那柄黑色匕首贴在她的手腕,随着夙瑶的动作滑落在掌心,她把匕首抛掷在地上,霍然站起来,决然道:“杨国注定要夺得这座城池,姜国也必定要亡于你手。我同意替你打开城门,姜国守将的记忆我都会抹除,他们不会再记得自己是姜国人,你也不必担心什么。”
清宵长笑道:“好!干脆利落!”
夙瑶与他击掌为誓,约定日落之时为最后期限。
夙瑶意兴阑珊,看着清宵跨出门外,听见风中远远留下的一句话:“清都王叔说,他在昆仑山上等你。”
夙瑶愣了很久,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被他骗了啊… …”
她勾起唇角,渐渐浮起一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