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哦与额(1 / 1)
四年后……
情人节。
餐厅里播放着蓝调萨克斯的曲子,说实在的,花湜并不太喜欢这种乐器。
首先,萨克斯看上去身宽体胖,每次看到她,花湜都会忍不住想憋气,仿佛是下意识地在测试自己的肺活量能不能将这金色的大家伙吹响。
还有,这声音有点像是嘶吼,总有种唱歌唱破了音的感觉。
而蓝调音乐,又总是没有摇滚那么尽兴,也没有古典音乐那么清爽,有点像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打在一团超大的棉花上,难免叫人昏昏欲睡。
花湜竭力维持着反复要下降的嘴角,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得无精打采,她看着桌子对面的单身才俊。
上帝啊,原谅我吧,真不是我想要来相亲的。
谁能想到,在一家高端的,优雅的,历史悠久的德资钢琴制造公司里,也会存在居委会大妈一般的生物。
看到花湜第一眼就热情地搭话,还没说到三句就拉着花湜的手问她有对象了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就立刻笑眯眯地表示她的终身大事就包在大妈身上,然后立刻给自己的表姨的外孙的丈母娘的弟弟的孙女的表舅的侄子打了个电话,直接帮她把时间地点给约好了,让她去相亲。
她才回国一个多星期,才第一天上班啊。
对于这个不到一个小时就敲定的相亲饭局,花湜心想,不愧是外资企业,注重效率啊,再热心的居委会大妈恐怕都要一个星期才能攒出这么个局。
本着团结新同事,努力融入新集体的强烈愿望,花湜最终决定迎难而上,听话去相亲,好吧,她实在是有些无聊,柏桓去了个没有信号的地方采风去了,沈琳凌则拖家带口跟着她男人去美国嗨皮,寒假没完,二狗子还没开学,所以还没有回来。
也不怪他们没有义气,是她一不小心提早回来半个月。
这天是情人节呢,有人陪着一起吃饭也不错啊,更重要的是,去相亲,肯定是和男的吃饭,他总不好不买单吧。
花湜这几年是勤工俭学,回到国内的时候钱袋袋空空如野,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借住在柏桓家艺廊的仓库。
所以,能蹭一顿是一顿。
坐在这么个灯光温柔,桌布整洁的西餐厅里,花湜又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何况这里看上去还挺贵的,她很不要脸地这么窃喜。
头盘上来的时候,花湜努力放慢了动作,努力不让自己露出急切的姿态,装作没有看见对面那才俊有些过分热切的目光,专心吃饭。
只有花湜知道她回国之后就一直吃白水煮挂面,连方便面都吃不起,这焗蜗牛太香了吧。还好掩饰的能力高超,在相亲才俊的眼里,花湜还是个知性的、优雅的女性。
他很热情地举起杯,“很高兴认识你,花小姐,赶巧了今天是情人节,祝你情人节快乐。”
然后一仰头将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
花湜也微笑着举起杯子,沾了沾唇,不是她不给面子,实在是她不能喝。
“情人节快乐。”花湜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片刻,单身才俊找到了新的话题,“听闻花小姐刚从德国留学回来,学的什么专业?”
花湜依依不舍地从汤碗里抬起头,笑了笑,“钢琴修造。”
停顿了一下,又问,“樊先生是医生?”看在这顿饭的份儿上,也总不能一直冷场让人家尴尬吧。
“嗯,骨科。”樊医生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咦?骨科?”花湜立刻来了兴致,问题也多了一些,“那樊医生有没有做过截肢手术?”
“咳。”樊医生小小地咳嗽了医生,扫了花湜一眼,“不好意思。”
他微微低了下头,掩饰了探究和尴尬的情绪,回答道,“那是当然。”
心里却想,这位姑娘,一上来就问他截肢手术,虽然这也是骨科的范围,只不过,也太特别一些了。
也许,也许她只是问问呢,樊医生才这么一猜测,立刻听到花湜又追问了一句。
“那……可以和我说说你碰到的案例吗?”
樊医生听到她这句话,刀叉举在半空,看了看面前刚端上来的牛排,有些犹豫,她确定要在这样的时刻听那么血腥的故事吗?
瞥了花湜一眼,见她竟是一副虚心讨教的表情,嘴角不由得抽了抽,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位花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毕竟在医院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对一些,额……特殊的人群还是有所耳闻的。
可是又看了看花湜那一双清澈透亮,丝毫不见猥|琐闪光的眼睛,终究还是把那样的疑问压了下去,捡了几个印象深的说起来,尽量避免提到比较血|腥的词汇。
而手术的画面在他眼前一一闪过,樊医生发现自己顿时没什么胃口了。
而花湜却是全神贯注地聆听,不知不觉地,就红了眼眶,手中的刀叉都不动了。
“花小姐,你没事吧。”樊医生看着花湜的反应,心下悚然,这姑娘不会真的……有什么毛病吧。
“哦。”花湜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悲伤和痛苦还在缓慢膨胀,被樊医生打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垂下视线。
“我没事,呵呵,”她干笑着搓了搓脸,“樊医生,你口才太好了。”
樊医生目瞪口呆,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了。
花湜却尽量掩饰着狼狈没有发现樊医生的不妥,揉了揉眼睛,不经意地往旁边一瞥,远处的景象叫她僵在了当场。
她的视线穿过暖融的灯光,越过那许多铺着酒红色桌布的台面,看见远处床边安坐的那个人。
那张镌刻在花湜脑海里的比雕塑更加完美,比天神更加神秘,比鬼魅更加妖娆的脸。
那张,花湜恨过又爱过的脸。
记忆中的那张脸定格在深沉如海的伤痛与失望,而此刻的他,看上去平静又安详。
而就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女子,花湜发觉自己的呼吸有些颤抖。
那女子只得一个背影,纯黑的衣裙,长发及腰,隐隐可以辨认出天鹅一般的脖劲和玉一般莹白的肌肤。
花湜吃力地叹了口气,尽量不要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
连背影都这样好看,从正面看还不知道是怎样的绝色,毕竟这个世界上,像如花那样的背影杀手,不太多见。
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女人,花湜开始觉得心脏绞痛。
他那样好的人,就应该和那样身心皆美好的女人相配。
不像她,像洋葱一样剥开一层又一层,好不容易剥到了最后,竟是空心儿的。
误会他,冤枉他,伤害他。
像她这样的蛇蝎,季元晴凭什么不能伤心、失望、恨她?
花湜又叹了口气,季元晴那么久都没有出现,直到今天被她碰见了,还是这样子碰见的。
老天有点阴险,今天偏偏是情人节,偏偏她来这里相亲。
这是神迹吗?老天在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很慷慨、很厚道、很有耐心地摆出事实给她看。
还是那么冰冷残酷的事实。
是时候与过去道别了吗?花湜扪心自问。
也许是时候在心理彻底与他说再见,他们早就分开了,她依然孤单,依然爱他,却无法回去了,生活还是会继续,她还是会活得好好的,只不过,要继续伤心难过一阵子。
恐怕还是好长好长一阵子。
冷不防瞥见那张熟悉到化成灰也认识的脸扭过来对着自己,他果然还是看见自己了。
却见他唇角勾起温暖的笑意,花湜呼吸顿时停止了,不知什么时候含在口中的一大口红酒不小心呛了一下,花湜不得不抓起餐巾捂着躲到桌子下去咳嗽。
还没来得及哈下腰去,嫣红的酒液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桌子对面的单身才俊惊得把嘴张成了“O”型,手里握着的叉子当啷一声掉落了盘子里。
花湜只好一边咳嗽着一边躲在桌子下面平复心情,娘诶,老娘第一次相亲,怎么这么倒霉啊。
“花小姐,你还好吧。”樊医生将腿上放着的餐巾抓起来放在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台到她身边来帮她顺气。
樊医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大手温暖有力,果然不愧是医生,花湜很快就觉得好了很多,不再咳嗽了,只是嗓子生疼地喘粗气。
晃动着身体从弯着腰的樊医生胳膊缝里看见季医生仍然看着她,只觉得心尖尖打了个哆嗦,赶紧拿起手包转身逃也似地躲进了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