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 心结(二)(1 / 1)
转眼除夕就到,万象更新,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即使天寒地冻、冷风袭人,也挡不住四处洋溢着阖家团聚的欢乐氛围。
大年三十这天,林若南在家包饺子陪着父母过春节。听林志豪谈及伊召军,说是人已经放出来了,没什么问题,就是一下被折磨得苍老了好多。
林若南向父亲打听伊明锐的情况:“爸,那伊明锐现在呢?”
父亲摇了摇头:“不知道,估计情况不好,说是还在调查取证。”
林母一边娴熟地包着饺子,一边道:“我记得去年前年,南南连续两年都没回来,还是伊明锐过年前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看望我们。如今,唉,老伊家今年这个年过得……”
林志豪也扶着额头叹气:“是啊,也不知道这次是谁摆的局啊,硬是把老伊在里面拖了这么久才放出来,错过了伊明锐翻身的最好时机啊。”
林若南迟疑了一下道:“爸,要是能帮伊明锐就尽量帮一下吧。”
林志豪两眼一瞪:“还用你说,还不都是你们搞出来的幺蛾子。”
挨了骂的林若南不再搭腔,只埋头专心学包饺子。她觉得自己父亲最近是不是到了男人更年期啊,火气那么旺,这还是年轻时那个温文儒雅的爱她、宠她的林志豪吗?如今林若南每次一回家都是兢兢战战、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踩着林志豪的炸药包。
过了半晌,林志豪却自言自语道:“唉,过两天看能不能把伊明锐先弄出来再说,好歹跟家里人团个年啊。”
晚上一家三口坐在电视前,林若南陪他们津津有味地看着春晚。到了十一点过,林母提醒道:“快到12点了,老林,我们出发了吧。”
这是林家的老规矩了,信奉佛教,林志豪夫妇每年除夕夜的十二点,都要去江城市郊外灵泉寺上香祈福。
林若南便道:“那我先下去取车。”
却被林志豪拦下:“大晚上的你开什么车,我让司机小李过来,郊外路况不好,你又不熟悉。”
林若南嘟着嘴,对父亲不满:“官廉主义,人家司机不过年啊,大年三十还要来伺候你。”
林志豪听得火冒三丈:“混账!”
林若南母亲过来赶紧打着圆场:“走了走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估计又得排队呢。”
果然,晚上十二点的灵泉寺竟比白天还热闹。寺前到处弥漫着烧香的檀香味,外面兜售香火、烧纸、蜡烛的小贩摆成一圈,前来进庙上香的人络绎不绝,接踵而至。
林若南与司机两人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奋力挤出一条路来,护着父母尽量不被人踩挤。
终于挤到寺庙里,母亲嘱咐林若南买了三根足足有一米多的硕大高香。
寺庙在山上,由一层层石阶梯砌成上山的路。林若南便扛着三根一米多的香烛,一路辛苦地往大雄宝殿爬去。
深夜天色全黑,寺庙的照明灯光线黯淡,林若南扛着香,埋着头努力辨识脚下的阶梯。等她终于爬完最后一级阶梯,准备大出口气。一抬头,猝不及防,眼前竟赫然站立着一个无比熟悉的修长身影。
只见梁森穿着黑色的呢大衣,下面是条牛仔裤,在夜色中显得身形颀长挺拔。他大概正要准备下去,林若南正上来,两人刚好差点一个对撞,彼此之间的距离不过就五十厘米。
月朗星稀的夜晚,郊外寺庙,两人都是静默。四目对视,如梦似幻,林若南听到自己心中响起一句话,这真是佛祖让我们相见吗?
来不及更多的诗情画意,林若南发现梁森眼中竟有忍不住的揶揄。
林若南一怔,瞬间也明白过来,自己的模样恐怕有点太过滑稽。她向来畏寒,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还围着一块苍绿色的羊绒围巾,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上半身就剩一双乌溜黑的眼睛在外面打探。只有下半身那条紧身的牛仔裤显示着主人是个年轻姑娘,而并非某位大妈。
这副邋遢模样被梁森看到,林若南心中暗自发窘。
的确,梁森看着一身臃肿的林若南竟然扛着高大的香火,一路爬上来,两颊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带着滑稽,嘴角不自觉噙着笑。
林若南把高香放在一边,拍了拍手上的香灰,有点无措道:“你怎么会在这?”
梁森淡淡道:“来上柱香。”
林若南记得梁森向来不信这些的,猜测到:“是给你父亲上香吗?”
梁森没有惊讶的神色,似乎知道夏小玉迟早要告诉林若南,平静地点了点头:“是。”
林若南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想开口安慰他说点什么,却见梁森朝她后方先张了口:“叔叔,阿姨,新年好。”
林若南回头一看,原来是父母也已经爬了上来,正看见他俩人站在石阶中间。
林志豪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倒是林若南母顾及周全,还是打了个招呼:“新年好。”
梁森收回目光,对林若南道:“我先走了。再见。”
林若南望着梁森略显消瘦的背影发怔,久久没有离去,直到母亲走过来轻轻道:“南南,走吧,别错过了上香的时间。”
林若南这才回神,拿起高大的香烛,一步步往大雄宝殿里走去。
过年间亲戚的频繁串门走动让林若南无暇顾及心中的太多情绪,而梁森在自从林若南说了那番宁愿不要他回来的话以后,也未再主动联系过她。一时间,两人之间竟再无联络。
时光如流水哗哗而过。
一过完春节,RV集团又开始有序不紊的工作。开春业务繁忙,梁森在办公室处理了一天的业务。
此时电话铃响,梁森接起,用纯正的英语对话了一阵,便挂了电话。
良久,梁森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俯视这边高新区科技城,没有闪烁的霓虹,建筑工地的喧嚣此刻都归于平静的茫茫夜色中。而林若南那天在这房间里对他的尖锐指责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她真的是宁愿他不要回来吗。
梁森心中涌出一股多年未有的深深倦意,按下电话,叫来周泽茂,说到:“帮我订张机票,后天我回澳洲。”
周泽茂想出言安慰些什么,“头儿……”
梁森疲惫地摆了摆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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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程的喜帖是在周末一早就亲自送到林若南手中的。
林若南站在小区门口,对前来送喜帖的宋程感到既惊喜又觉得理所当然,一个劲开心到:“恭喜恭喜啊。”
宋程并无特别喜悦,仍旧是烟不离手,一副不羁的旧表情淡淡道:“到时跟梁森一块来热闹热闹吧。”
林若南一听宋程提及梁森,喜悦的神色略微淡了淡。
宋程看在眼里,问到:“你还没想通?”
林若南凄然摇头:“如果之前的事我可以为他开脱是为了逼伊明锐取消婚约,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可现在呢,逼得伊明锐进局子,父亲也被纪委带走。好好的一家人落魄到四分五裂,我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宋程缄默了几秒,说:“上车,有事跟你说。”
林若南坐进宋程的奔驰里,问:“什么事?”
宋程为自己点了烟,又开了天窗透气,不紧不慢说到:“伊明锐的事是我做的。”
“我猜到了。”林若南点点头,“我问过梁森,他说过不是他做的。”
宋程顿时大惑不解,侧头注视她:“那你还?”
“可这事却也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参与其中。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他,伊家好好的一个家,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宋程听得眉头紧皱,无法置信地看着林若南:“不是这样的,若南。你怎么会这样想?梁森没给你解释吗?”
林若南问:“他解释过,他说这事不是他做的,但与他脱不了关系。”
宋程嘴角勾出一个苦笑,摇头叹气道:“这家伙真是……若南,其实一开始,梁森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等他知道后,也无力抵抗我的坚持,只能放任我出手。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对伊家下手是迟早的事,也算是我给靳氏的聘礼。”
林若南没料及事情背后竟然还有这层原因:“我没想到你……”
“没想到我为了得到靳氏这么肯下本钱?还是没想到我会把伊家赶尽杀绝?”
林若南老实道:“都没想到。”
宋程笑笑:“恒盛压着靳氏好几年,恒盛不倒,靳氏包括江城其他房地产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我还可以说得更冠冕堂皇,恒盛不倒,江城房地产业永远没有公平可言。”
“可这些事总归是梁森一头挑起。”
“不,若南,就算没有梁森,对伊家下手也是我计划之中。不过可能稍晚一年而已,但结果一样。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可以把伊家老爷子限制在纪委里动不了身,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是这次碰着梁森刚好要逼伊明锐取消婚约,将计就计,所以我把计划提前了。说来,倒要感谢他。”
林若南蓦然醒悟:“所以,不是梁森给了你机会,而是,你利用了他?”
整盘局,现在才陡然展现出来。
梁森打着收购瑞海公司的幌子,无非是想逼伊明锐取消婚约。宋程却利用梁森逼迫伊明锐之际,提前施展自己的计划,一举击垮恒盛房地产公司。
这场局中,梁森,从头到尾就没有让自己、没有让RV集团得到任何好处。就连伊明锐取消婚约,自由的也是她林若南。
而那天她还指着梁森鼻子对他说那么重的话,说宁愿他永远不要回来?
林若南嗫嚅道:“宋程,我、我是不是错怪他了?”夏小玉果然是最了解林若南的人,那天机场离别那席话她说得又重又狠,却句句在理,一点没错。她林若南拿着自己心里的准则去衡量他人,如今果然酿成大错。
宋程点头:“我想是。梁森不是王导,伊明锐也不是伯仁。梁森没有杀伯仁,伯仁也不是因他而死。换句话说,即便梁森没有回来,伊家的下场也是这样。”
林若南心中掠过一丝恐慌,抓着宋程的手,急道:“快,送我去梁森办公室。我有话要跟他说。”
宋程掐掉烟头,迅速发动车子,踩着油门一下蹿了出去。
林若南穿着高跟鞋,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到RV集团办公大楼里,她找到周泽茂问:“梁森呢?我有话给他说。”
周泽茂看着眼前人一眼的焦急,只是平静道:“回澳大利亚了。”
回、回澳大利亚?走了?林若南听不懂,懵了:“回澳大利亚?他怎么没跟我说过。”
“已经走了一周了。”
林若南几乎有点站不稳,听见自己声音有点颤抖:“他,他还回来吗?”
周泽茂摊了摊手:“梁森走了后,集团已经由贝特先生接管。他现在是我们的老总。”
言下之意,是梁森不会再回来了吗?连位置都被人顶替了,他回来又能干什么?
周泽茂看着林若南痛苦失措的表情,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文件,对她说到:“我们去会议室说话,这不方便。”
周泽茂把林若南带到空置的会议室,给她倒了杯热茶,自己也拉开了椅子坐下,语重心长的道:“小林子,我不知道这次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以前我印象中你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所以我一直还以为是头儿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我问他,他也怎么不肯跟我谈及这些事。但直到这次他要回澳洲,我才觉得,他大概真是灰了心。”
林若南双手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尽量放平了声音,显得不那么颤抖:“他走之前,说什么了吗?”
周泽茂回忆道:“没有,就是那天神情特别倦怠。以前见他通宵加班,也没那么疲倦。”周泽茂想了想,又说:“唉,其实头儿一直过得很苦。现在看着他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以为光鲜亮丽。可背后的辛苦常人都扛不下来,每天睡五个小时就是很正常的作息时间了,忙起来,三四个小时是家常便饭。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成功?”
是啊,拿着生命去拼搏的人怎么可能不成功。
“我,我当年从公司辞职后,他是不是过得也很辛苦?”时隔四年多,林若南才终于敢问起,当时两人分手后,梁森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周泽茂蹙着眉摇头:“岂止是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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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林若南与梁森分手,她就辞职回了江城,梁森则调回了北京总公司。
总公司业务更加繁琐。白天他在公司忙碌不停,面对各种资料、客户、合同,晚上偶尔还要应酬。半夜有时回到家就直接扑到在床上,无法动弹。
一心开始准备出国。还要坚持学英语,长年在外企工作,听力与口语不是问题,但阅读和作文仍需重新复习。
想起林若南的时候更让梁森感觉无助,强迫自己打住,他不能脆弱,生活已经没有再让他脆弱的机会。周末仍坚持去踢球,只是每次下了球场,总习惯往场边看,以为林若南仍在那里拿着矿泉水和毛巾笑靥如花地等他。
周泽茂大概知道了他与林若南的事,去北京出差的时候,还专门找梁森出来喝酒。两人喝酒时周泽茂感叹:“头儿,你这样太辛苦了。”
梁森当时无谓地笑了笑:“生活即修行。人世沉浮,哪个不是来受苦的。看看我父亲,我母亲,哪个不是一辈子吃着苦来、吃着苦离开,我这点,算什么。”
凭着良好的英语底子,梁森的雅思考到8分,顺利拿下签证和OFFER。
在澳大利亚,梁森一边继续读MBA,一边帮一家公司继续做顾问,生活才得以继续。MBA高昂的学费让梁森变卖了在国内的所有资产才够,那时的他,身上真是一无所有。
国外自由的学术氛围,让梁森的理念开始得到认可。一口流利纯正的英语,异常勤奋的学习态度,也获得了导师欣赏,十分喜欢这个来自中国的小伙子。
梁森的学术文章开始在国外杂志上发表,靠着稿费与打工的钱维持生活。最后导师推荐他去了RV集团,从中层管理做起,再后来就拿到了首席执行官的聘用书。生活慢慢越来越好,只是忙碌,不断忙碌,梁森不肯让自己闲下来,一停下来,他就会想念林若南。
有一次休假,梁森来到菲兹罗花园。那是墨尔本市区五大花园之一,绿树葱葱,鸟语花香,带着浓厚的乡村浪漫色彩。花园附近就是高耸入云的圣保罗大教堂,是世界最高的教堂之一。
梁森站在巍峨典雅的圣保罗教堂前,自言自语地轻喃道:“若南,你看到了吗?世界最高的教堂。”曾经几何,两人趴在床上看地图玩,计划着以后要去哪玩,那时梁森抱着林若南,笑嘻嘻地在地图上指着一块地方给她看:“丫头,看,这就是世界上最高的教堂。以后带你去看,好不好。”
没想到如今他真的看到了,可身边却没有了林若南。
听着周泽茂讲完这些,林若南捧着茶杯,埋着头,双肩都在颤抖,大滴大滴的眼泪砸进茶杯里。
周泽茂看着于心不忍,却也只能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道:“回去吧。我还有事,不能陪你了。”
林若南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一直跳个不停,走路的步伐也是轻飘飘的。透过眼中氤氲的水汽,视线便得模糊,她伸手扶住墙,让自己稳了稳,才慢慢走出大楼。
很多年后,这场商战依旧被后人津津乐道。
某某跨国集团与某某本地企业为了市场占有率大打出手,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故事最大的受益人,却是平时异常低调的另一个氏族集团。
在各种传谣故事中,伊明锐成了落魄的王子,不仅失去了城堡,还丢失了公主。外来的侵略者什么好处也没捞到,但城中却迅速崛起了另一家房地产集团。
夏小玉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在电话那头大笑不止:“哈哈,真是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啊。若南,你等着啊,下次等我空了,回来定要亲自拜见这些传奇人物们。”
林若南听见这话,鼻子一酸,眼泪扑簌地掉了下来,一颗接一颗,哽咽道:“你见不成了,夏玉。梁森走了,他回澳洲了。”
夏小玉一时也沉默了好久,她没料到会是这个结局。她能想象到林若南的难过,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安慰,只能轻声唤着:“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