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眼泪(1 / 1)
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街道上,看着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竟然有些莫名的慌张。
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到外面和人交流过了。
我一直只是局限在小小的坊子里面,更是将我自己封闭在过去的一段记忆中无法自拔,反反复复的追忆着过去的事情,纠结于过去的一切。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我见到破败的废墟时,我还是不禁脑中轰隆隆作响。
门口围了一群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我踉跄着走了过去,听到一个大娘唏嘘不已的感叹。
“唉,这家主人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了,一夜之间就被人家烧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了……”
我听着这话,假装不知,转头询问大娘,“大娘,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大娘冲我感叹,“唉,昨天晚上突然就起了大火,早上官府派人过来一看,哎呦,死了好多人啊,从里面抬出好多烧焦的尸体,可真是吓死我了。”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
我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问道,“除了,除了那些烧焦的尸体,没有其它的事情发生吗?”
那些昨天被玮庭打倒的黑衣人呢?
“哎呦,姑娘,你可是真不怕事情闹大,你还想要看到什么事情发生啊,这家主人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要不就是造了什么孽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真是,唉……”这大娘摇了摇头,见我面色阴沉便没有再说些什么,自觉无趣就走开了,坊前围着的一群人指指点点了一会儿也就散开了。
这些,都只是自认为幸福安乐而看着别人的遭遇幸灾乐祸的人,无知愚蠢的百姓。
我盯着他们散开的背影,目光涣散的走进废墟。
四处都是烧焦了的木头,曾经热闹华丽的云香坊,如今只残留一片烧焦了的废墟,什么都不剩了。
忽然想到那支玉箫,我凭着记忆在废墟中摸索着,翻找着,却一无所获。
我仍旧不死心,继续找着,我趴在地上不停地翻着,明明知道已经找不到了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找下去。
因为那是我最后的记忆了……
终于,我失望了,我知道我连最后仅存的记忆都失去了,我的理性和强装的镇定荡然无存,我瘫倒在地上,像个疯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十年,我喜欢了他十年,十年已经让我将喜欢他变成我生活的习惯,思念他变成我每日的必修,我不怕想念,但是,他将我最后的记忆也夺走了,我不知道我的心还剩下什么。
那里好像缺了一个很大的洞,不停地在滴血,我平日里漠视它,不去管它,我想着,疼着疼着也就习惯了。
可是它不仅没有让我习惯,反而在原先的伤口上进一步的撕裂开,我的心,真的好痛。
我哭着哭着嗓子就哑了,再也发不出声音,泪水不停地从我的眼眶中溢出,我从未发现我体内竟然蕴藏着这么多的水,我仿佛要将我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忽然感到有人从背后拥抱住了我,玮庭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他心疼的情绪说道,“别哭了好不好,我发誓,我以后会还你一个更大更好的云香坊。”
我听到他这么说,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大声嘶吼,“你冷血!你无情!她们都曾经和你一同生活过,她们原本都是鲜活的生命,她们死了,你根本就无动于衷!”
我不停地捶打着他,继续嘶吼,“你说你懂我,你根本就是在骗我,你根本不懂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根本不懂……”
他不懂,他不懂我的悲伤,他不懂我的压抑,我的隐忍,我的痛苦,他什么都不懂……
我知道自己有些过分,看着他苍白的脸,我的力道渐渐轻了下来,无力的瘫倒在一旁,趴在地上哭着。
他将我扶起,语气有些虚弱,断断续续的说道,“她们被害了,我也很伤心,假如让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一定会为她们报仇,”说着他眉头紧紧皱着,脸上的表情痛苦,但是却对着我笑着说,“没错,我现在是不能完全懂你,但是我愿意用……”
他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我惊得收住了眼泪,定睛一看,他背后的伤口已经崩开,不停地往外溢出鲜血。
我非常自责,刚才情绪失控,完全忘记了他身上还有伤,慌忙起身四处寻找着我的药箱。
我的药箱并不是用普通的材料制成,也许还没有被大火侵蚀。
果不其然,我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我的药箱,用力的将它从废墟中挖出来,拉着它跪到玮庭身前。
本来已经包扎好的纱布上已经完全被鲜血浸湿,我将它扯下,撒上金疮药,又娴熟的用绷带包扎好,过了一会儿血止住了,我用手帕将他额头上的虚汗擦去,不一会儿,他幽幽的醒来,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天啊,你终于不哭了。”
我破涕为笑,轻轻拍了他一下,“对啊,我都差点把你打死,还怎么敢在你面前哭啊。”说完就将他搀扶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抬头看了我一眼,邪笑着说,“倒是没看出来,你医术不错嘛。”
我略微扯了一下嘴角,估计我现在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他正色道,“刚刚我昏过去了,我想说的话还没说完,我说我虽然现在不懂你,但……”
“但是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以后有的是时间互相了解,不急在这一时。”我抢在他面前回答道,眼神对他却有些躲闪。
其实我一直都有感觉,他对我的态度自第一次见到我时就有些奇怪,玉娘向我描述昨夜的情况时那个眼神也是饱含深意,但是我无法用言语描述那种感觉,却是知道,他一定是在乎我,真正拿我当朋友的人,我并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变得复杂,索性在他之前挑明。
他没有再说什么,拍了拍我的后背,我顺势搀扶着他站了起来。
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从外面冲进来一批人,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我警惕的将玮庭护在身后,盯着他们没有说话。
玮庭现在身上有伤,不能耗费体力,况且还不清楚对方的来历和目的,所以并不能轻举妄动。
“把项玮庭交出来。”领头的人傲慢的说道。
项玮庭?
原来他姓项,我目光一沉,淡然说道,“这里没有什么项玮庭,我坊中昨夜突遭大火,你们不要在这里生事,要不然小心我去报官。”
谁知那人看向我身后,神情有些戏谑,凑到我面前说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要找姑娘你的麻烦,只要你乖乖把他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倒是希望姑娘你不要多生事端,要不然麻烦的就是你。”
我看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索性更加不惧他,“我已经说过了,我坊中没有什么项玮庭,几位如果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还是希望你们能放我们一马,我朋友受了伤,需要回去休息。”
面前的人听到这话就要一把将我推开,我拼命推搡着他,护在玮庭身前。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对一个相处没多久,连他的姓氏都不清楚的陌生少年,我完全可以事不关己抛下他离开,但是他既然如此对我,我必然不能轻易抛下他,况且他身上的伤还是为我而伤,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努力保全他。
“说你傻你就是傻,你一个弱女子还手无缚鸡之力,竟敢跟龙翼叫阵,真是不想活了,在这里逞什么能。”玮庭戏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顿时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他,他的眼神里满是嘲弄,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一样。
除了那个领头的人,其他人见他说话,纷纷跪在地上高声喊道,“少主!”
我甩开那个龙翼的手,回过身看着他,少主,谁的少主?
他姓项的话,难道……
“你父亲是项羽?”我指着他疑惑的问道。
不大可能啊,项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他听到我这么说,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我们年龄差很多吗?”
看着我盯着他的眼光里满是疑惑,他对我说道,“项羽是我大哥,我爹是他季父,这下你满意了吧?”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出手阔绰,武艺高强,相传楚国项氏一族都骁勇善战。
可是,这样一来我就更加不解,如果他所言为真,芹姑就是项伯的妻子,可是她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生活,太多太多的不解,我已经无力去思考。
“少主,自从你私自离开,主公就一直派人搜寻你的下落,今天你务必要随我回去复命。”领头的那个叫龙翼的人正色说道。
“龙翼,你小子在女人面前能不能不装淡定,我既然离开了就根本没打算回去,你再劝我也没用,不回就是不回,你就这么回去跟老头子说。”他把手一挥,索性转过身去。
我看着他身上的伤,和龙翼担忧的神色,心里也在暗暗思忖。
虽然我不清楚他们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如今云香坊被烧,我们都无处可去,更无法给他一个安静的地方静养,这对他的伤口愈合是非常不利的,其次,看得出来他与家人的关系并不好,但他的家人却真的很关心他,我觉得应该让他回去。
可是他如此执拗,不用些方法恐怕无法逼他就范,我想到这儿忽然心生一计,虽然觉得有些蠢,但也许对他而言非常有效。
于是我对着龙翼使了使眼色,又看了一眼他的佩剑,他立刻领会,将我一把拽了过去,手中的剑脱鞘而出,抵在我的咽喉。
玮庭听到我的惊呼,转头看见我被龙翼挟持,立马对着龙翼吼道,“龙翼你是不是活腻了,你敢动她一下试试,我把你的胳膊拧下来信不信?”
龙翼在我身后冷冷的说道,“少主,你我虽私交甚好,但是倘若我不能完成主公交代的任务,回去必然会被处罚,让这个女人给我垫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你知道的,我剑下死过多少人,多她一个不多。”
谁知玮庭听到他这么威胁他,忽然脸色一变转而浮现邪笑,“你们两个在我面前做戏很有意思吗,想通过这种方法让我就范,龙翼,你也太看轻我了。”
我有些挫败,被他看穿了,刚想说话,谁知颈部忽然感到轻微的划痛,我眉头一皱却不敢轻举妄动。
“少主,你倒是好好看看,我们是在做戏吗?”龙翼将剑贴近我的颈部,在我颈部的皮肤划了一道口子,我的血液粘在剑刃上,顿时我就闻到了一股轻微的血腥味道。
玮庭见他是来真的,顿时神情严肃,“龙翼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再继续伤到她,否则我跟你没完。”
“是吗?”他冷冷的说着,将头垂到我耳侧,我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隐约杀戮气息,从脊梁传来丝丝寒意。
“慢着!”玮庭大吼,脸上满是挫败的对着他说道,“你放开她,我跟你回去。”
龙翼立即将剑抽回,我回头看着他,眼里还残留着刚才的惧意,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计就计,置我的安全于不顾,真可谓是无毒不丈夫,心机够深。
他看到我的眼神怪异,自知刚才有些冒犯,对我拱手行礼,“这位姑娘,在下刚才冒犯了。”
我对着他略微点头颔首表示理解,继而转过身去,用手摸了一下我的脖子,刚才的刀口很浅,却是正好在要害上方,我刚刚感受到的杀戮气息绝对不是错觉,他曾有一念将我灭口,然而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与他素未谋面,他竟会有心杀我。
我还来不及细想,便看到玮庭捶了龙翼胸口一拳,看似亲密的兄弟关系,然而龙翼对他是否真心,我并不能看透。
项氏一族,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看似强大的队伍,也许也存在着他的软肋,一攻即破。
谁知玮庭一把搭住我的肩膀,对着龙翼说,“这是我同生共死的好兄弟,你要执意带我回去也行,把她一起带回去。”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凭什么一定要把我带进项羽军营那种龙潭虎穴中,竟然还称我是他的好兄弟。
他对着我一摊手,装作无奈的说,“璎姑,你是人质啊,人质懂不懂,是用来威胁我的存在,你不跟我一起去,他拿什么威胁我?”
我回头瞥了一眼龙翼,他盯着我的眼神非常复杂,我不知道他究竟从我身上发现了什么,但我倘若随玮庭一同回到军营,我的生活必将过得心惊胆战,战战兢兢。
“我……”我不知道用什么理由拒绝他。
我正想着,忽然无意间看到玮庭看向我的眼神,那其中含着些许期许和盼望,竟然,还有一丝悲伤,我一愣,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是调侃幽默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也不刻意的去追求什么,但刚刚那一瞬,我竟有些心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他其实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他有许多的无奈和悲伤。
大概,那个地方也有他不愿回忆的过去,所以他才逃出来的吧。
就在我发愣的当口,龙翼走了过来,随意的语气对我说道,“你就和我们走吧,这坊子烧成这样,你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不如和我们回去,从长记忆。”
我沉默着,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龙翼语气随意,试图向我证明他对我并无恶意,但我知道凭我的身份和经历,如果我一旦跟着他们回去,我就犹如俎上鱼肉,任其宰割。
我抬头看了一眼玮庭,心里有些犹疑,他能保我平安无事吗?
倘若我能见到项羽和范增,对我而言也许不是件坏事,听闻项羽为人大气豪迈,不拘小节,我若能谨小慎微,也许能得到有利消息并且全身而退也说不定。
况且,还有芹姑和玮庭,他们应当会保我,我觉得这场赌局不妨一试。
反正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我除了这条贱命,并无其余东西可当,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这样想着,我便抬头对着玮庭微笑着应道,“好啊,我愿意跟你们回去。”
他听到我这么回答,脸上表情一松,和龙翼有说有笑的走了出去,似乎全然忘记了背上的伤痛。
我看着他们在我前方的背影,顿时觉得我的生活将会变得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