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卷二 凤凰恨 第十二章 莫恨亦莫回（1 / 1）
凰渊回到天界之后，便整日整日地待在梧澜宫，抱着从穹叶那里几乎是抢来的婆娑酿，烂醉如泥。
穹叶一开始也曾劝阻过，后来也无奈了，只好随她折腾，只是有时会过来告诉她，魔界的变化。
说是予冉回去后，以铁腕坐上了魔皇的位置。虽说她是前魔皇翼夙的妹妹，然而突然冒出来却有人不愿相信，因此她用血腥手段镇压了下来。
凰渊默默地喝着酒，听着。
青芪叛变，死在她手里；凤翎为救她而自戕，翼夙也死了，就连九天玄女，也羽化了，化为千万雪花，留在九重雪上。
该处理的后事，她都处理完了。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该去了吧……她想。做这永生不死的神，真是太寂寞了。
忽然，脚下传来微微震动。
凰渊喝了许多酒，身子本就有些摇晃，这么一震，她直接坐倒在了地上。半清醒状态的她不明所以地看着身下的地面，皱着眉。
穹叶眼神一凛，道：“恐怕是下面八层出事了。你呆在这里，我去看看。”
凰渊晕晕地点头，穹叶随即消失不见。
天界也共分九层，越往上，住的神族神格和法力也就越高。而凰渊他们一干上古之神，自然是高居天界九层。
就连九天玄女那样的，她的九重雪也不过堪堪在第八层，是以可想而知这一堆上古之神身份之高，法力之强。
不过最强的恐怕还是天帝珞源吧。
此刻凰渊脚下震动越来越明显，梧澜宫中的桌子都倒下来了，上面的青花茶盏碎了一地。蓦地，一只小小的纸鹤飞来，停在凰渊面前。
凰渊伸手让它停在手上，那纸鹤抖抖翅膀，传出穹叶的声音：“予冉她……闯到天界来了！说是哪怕是死也要见你一面……现在她到第三层了，你快来阻止她！”
凰渊淡淡回道：“天界死活如今与我无关，她要闯，那便让她闯。等她闯到第九层，也就有了见我的资格。”
凰渊将手往天上一送，那纸鹤便扑腾着飞去找穹叶了。
她其实根本不在乎予冉能不能到第九层，因为凤翎已死，她也杀了青芪和翼夙，她已经了无牵挂。现在，她只想去谪仙台，只要纵身一跃，或许她就能再见到凤翎了吧。
当她腾空而起，正准备向谪仙台飞去时，远远的她看见许多天兵向着梧澜宫涌来，似乎是在追赶什么人。
凰渊定睛一看，却发现正是予冉。
予冉浑身是血，随着她的移动还不断有血滴在地上，就像地狱的火照之路，沿途盛开了无数艳丽的彼岸花。
予冉远远地也看见了凰渊。她先是一愣，随即速度陡然加快。不一会儿，她就冲到了梧澜宫前。
那些天兵见她直接进了上神的梧澜宫，犹豫了一下，也打算冲进去，但是凰渊却落在他们面前，淡淡道：“我来处理，你们走吧。”
为首一人犹豫通：“可是……”凰渊眼神寒，他们随即噤声。
凰渊于是再不看他们一眼，转身返回梧澜宫中。
那些天兵对视一眼，都不禁苦笑，随即撤去。
凰渊站在予冉面前，看着血液顺着衣袍滴滴答答淌下的她，淡淡开口：“你不惜以生命为代价，闯上九层天界，只为见我？为什么？”
予冉看着她，蓦地跪下，咬牙道：“凰渊，我求求你……救救凤翎！”凰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那笑声带着讥讽也带着悲凉。
“救凤翎？他死了你不知道吗！”凰渊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了起来。泪水模糊了金色的瞳仁。
但是予冉却把握紧的手伸到凰渊面前，摊开。中间是一滴血，里面竟然隐隐闪烁着金光。
“这是凤翎的残魂。那天不知为何，就藏在了我的眼泪里。我回去以后，用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有唤回他所有的魂魄，我只从里面读到了一个讯息。”她苦笑了一下，竟是饱含沧桑，两道血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魔族流血不流泪。
“‘我想见凰渊。’就是这个。”她看着凰渊，眸子里一片刺目的红。“他到底有多爱你呢？凰渊。我自以为在他心里至少有半点位置，却没想到到头来，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凰渊，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我不是输给你，我只是输给他。你们这对凤凰，真是我和哥哥的劫数。”
凰渊看着她，起先脸上是震惊之色，后来逐渐转为悲凉。
予冉蓦地凛然抬头道：“凰渊，我知道你恨我。你可以杀了我，但是，请你一定要救救凤翎！我知道你有办法！”
凰渊看着予冉，忽然笑了，笑得那么温柔美好，连同为女子的予冉都是一愣。
凰渊道：“予冉，我不杀你。只是，我要让你变成神族，你愿意吗？”这回换作予冉愣住了。但想到凤翎，她还是狠狠地点头。
凰渊见她点头，神色开始肃然。她摆出一个印伽，随即她金色的眸子中布满了金色的玄奥符文。她伸出指尖，对着那一缕残魂一点，那残魂竟是从那血泪中剥离出来，被玄奥的符文包裹成了一个金色的小球。
做完这些，凰渊手掌一翻，变出一封信，递给予冉，道：“这封信，等他平安归来后，你再看。现在，我替你换骨。”
凰渊终于知道九天玄女为何要在羽化前将她的神骨交给她了。想必玄女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天吧。
凰渊一笑，玄女，到头来最聪明的还是你，除了你，我们都是痴傻人。
她走到予冉背后，在她脊骨上一推，一块暗红色的脊骨竟是被推了出来。那正是予冉的魔骨。
随即她将玄女那块神骨接到原来那块魔骨所在之地，便退开了。
此刻的予冉满头都是冷汗，伤口崩裂，血液一波一波地流下。洗髓易骨的疼痛由此可见一斑。此刻她体内的魔气和神气正在中和，当中和完毕，予冉就会成为真正的神族。
予冉脸上的表情因疼痛而越来越扭曲，最终是受不住，晕了过去。
凰渊走上前，带上残魂和予冉的身体，踏空离开。
她的目的地，是青丘下的十里桃林。
凤翎，我带你回来。
来到十里桃林，凰渊轻轻地将予冉的身体放下，将残魂形成的金色小球和她放在一起，独自走进了十里桃林的深处。
十里桃林在天界的灵气滋养之下，年年常开不败，灼灼桃花映衬着凰渊的墨发和血色衣裙，竟是带着别样的凄美。
予冉猜的没错，她确实是有办法再复活凤翎，只要有了那么一缕残魂。他们本就是同生于世上，同承父神的神血，是以要复活凤翎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要以她自己的一切为生祭，焚于涅槃火，祭天。
她知道，凤翎对她的爱，不比她对凤翎的少，凤翎能为她去死，她凰渊又何尝不能？
只是，她还希望凤翎能好好活着，还能有牵挂和寄托，所以，她给予冉换了神骨，给了她神的躯体。
这样，她也好了无牵挂。
她走进桃林中，站定，手上结出一个繁复的印伽，火红的涅槃火冲天而起，将她包裹了进去。
“我愿以我凰骨，换你肉身重聚；以我凰羽，换你天帝同寿；以我凰血，换你神识回归；以我之死，换我莫恨莫回。”
凰渊喃喃道，声音空灵。
她要剥除自己的所有凰骨，作为凤翎的肉身，剥离自己的凰羽，换回他的神格，抽出自己的凰血，唤回他所有的魂魄。
她身影渐渐虚幻，一只小小的凤凰在她头顶凝聚，那是她的凰骨和凰血。
剥离了凰骨，她就只剩下魂魄之躯。
那只小小的凤凰振翅飞起，向着十里桃林外飞去，后来竟是飞到那金色小球中，与它融为一体，金光大放，凤翎的肉身已然出现在原地。
而突然，那小小的凤凰再次从凤翎的额头飞起，凝聚成了一滴金红色的血液，滴在凤翎的额头上。
那滴血滴在凤翎额头上之后，竟是如同初雪消融一般融入了他的身体里。凤翎的眼眸蓦地睁开，金色眸子带着些许迷茫。
他分明记得，他应该是死在了那天的神魔之战战场上，为何会在这里？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青丘下的十里桃林，而浑身鲜血淋漓的予冉躺在他身边，身上竟然散发出神气。
他一时有些混乱，于是干脆站起身，结果发现自己跌跌撞撞的，仿佛不适应。
他突然想起，若是要让他复活，那么凰渊她……
他蓦地睁大了眼睛，快步向着十里桃林中跌跌撞撞走去。他原本想使用法力，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半点法力，想来是凰渊的凰羽还没有剥离。
“凰渊，你等等我……等等我……”
十里桃林中，祭天的涅槃火因着快要进行到尾声因而燃烧得更加炽烈，凰渊的身影越发虚幻到透明，只是凰羽还差一点方才能完全剥离。
她的神智已经模糊了，眼前一片血一般的红色。涅槃火不仅燃烧肉体，更燃烧着灵魂，那样的疼痛，在这样模糊的神智下似乎也缓和了许多。
忽然，脑海深处响起了“咔嚓”的细微声音，想必是凰羽已经被剥离了吧。凰渊的唇边扬起一个笑容。
而凤翎，走了许久后终于看到了那燃烧着的身影，可是蓦地，他发现所有的法力都回来了。他知道，凰羽已经被剥离，一切都来不及了。
“凰渊！”凤翎绝望的叫声响起，凰渊却是蓦地想起了不久前，人间渡劫的时候，少年的帝王抵着她的额头，声音温软：“清墨，我会娶你做我的妻。”
“凰渊！”又是一声响起，这回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神智清晰了些，看清了眼前的人。
凤翎看着她虚幻的身影，蓦地跪下。
凰渊，我欠你良多，你给了我你的一切，可是我还不曾好好地怜惜你，保护你，爱过你。
你一直都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凤凰，骄傲，美丽，但是又有点单薄。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抱抱你，给你一点温暖。
我最喜欢你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美丽，狡黠，金色的眸子就像是清澈的水一样好看。
凰渊，我只遗憾没能好好爱过你。
“凤翎，或许我不会有来生了。我只遗憾，没能做你的妻。”凰渊说着，带着微微的笑意，凤翎愕然抬头，却看见涅槃火渐渐熄灭，凰渊的身影消散在了空气中。
而在她消散的地方，留下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石，有着凤凰腾飞的形状。金色的，就像凰渊笑起来的瞳仁。
凤翎颤抖着将它捡起，贴在心脏的位置，阖眸。
“终究还是离开了吗……”予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予冉走过来，带着他熟悉的神族的气息。
予冉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凰渊告诉我，让我在你归来后打开。”
凤翎接过，颤抖着手打开。
“予冉，我知道此次我必定回不来，所以，我给你换了神骨。我只希望你能陪着他。”
“我知道你也爱他，想必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凤翎，不要难过。我从不曾后悔为你而将自己作为生祭。只要你能回来，一切都好。”
“几十万年以来，若是没有你陪着我，或许我不能到现在。对你的感情，从不曾变过，不是我非要逼你和予冉在一起，我只怕没了我，你会孤单，你还有漫长的岁月要度过。”
“凤翎，我活了几十万年，也与你相伴了几十万年，如今，这样的日子结束了。再不会有一只傻凤凰，提着琉璃盏，站在梧澜宫的宫门前，为你点亮一盏回家的灯火。只盼予冉能代替我，站在家门前，为你掌灯，陪你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共看琉音树日日芳华。”
凤翎闭眼，那张承载了几十万年朝夕思慕的信纸随风飘远，他将那块琥珀石放在心口，仿佛要将它融入体内。
忽然，凤翎起身，向着梧澜宫飞去。
他在巨大的琉音古树下坐下，转手变出一个琉璃盏，温柔地看着那块琥珀石，道：“凰渊，从今以后，我陪着你。”
他仿佛又看见凰渊墨发飞扬，站在他面前，对他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
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