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卷二 凤凰恨 第十一章 归家且莫忘（1 / 1）

凰渊最近一直待在梧澜宫里，浑浑噩噩的。她总觉得，凤翎还在，好像只要她一开口呼唤，那个人就会出现在她面前，拥她入怀。

从没想过，偌大的梧澜宫，竟然如此冷淡凄清，宫室里，回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寂寞的脚步声；琉音树下，再没有人微笑着邀她共饮一杯婆娑酿。

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隐约记得，这些天来了好多认识的人，他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穹叶，玄染，白爻。他们对她说了很多话，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知道不停地问：“凤翎呢？凤翎在哪里？”她看到他们都在摇头。

她不信啊，那么鲜活的生命，那么真实的温度，那么清晰的回忆，真的是说死就死了吗？

她不信。凤翎一定还活着，他只是不愿意回来见她。

于是凰渊又开始提着琉璃盏，坐在琉音古树下，等待着，那个人还会绝尘而来，金色的狭长眸子微微眯起，淡淡地对她说一句：凰渊，我回来了。

有一天，天帝珞源来了。

凰渊看了他一眼，往琉音树的方向挪一挪，给他腾出了一片空地。

珞源倒也不推辞，就在她身旁坐下，淡淡开口道：“魔界已经停战了，魔皇带着他的妹妹予冉和他们的兵将退回了魔界，最近也沉寂了下来。不过，或许日后会战火再起也说不定。”

“虽然不知为何他们态度大变，不过我想是和你还有凤翎有关。”

“予冉告诉我，凤翎当初离开你，是因为九天玄女的一个预言，你不想去九重雪问问她吗？”

凰渊身子一震，眼里有了些许光彩，但却没有动作。珞源继续道：“怎么说，你也得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有，你总得替凤翎报仇吧。”

凰渊转过头来，看着珞源，低低地道：“你说得对，我还有没完成的事。”

她随即站起身来，踏空而上，声音轻轻传来，道：“我去九重雪找九天玄女。”

珞源看着她，眼里多了些许欣慰和安心。

总算是振作了。

九重雪。

九重雪上，有着千年不化的寒冰和积雪，长年酷寒，而九天玄女，就在这里。

九天玄女是一位奇怪的神族，生来便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可是可笑的是，她也爱上了一个凡人。

她预见了自己和那个凡人的未来，于是尽力想要阻止，没想到，反而促成了那惨剧的发生。

从此以后，她将自己冰封在九重雪里，再也不理三界之事。

凤翎和凰渊认识她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梧澜宫，只是误闯入了九重雪，却发现和九天玄女相谈甚欢，因此成了朋友。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九天玄女预知的未来，从来不会错。

然而却没人能告诉他们，九天玄女预知到的未来，从来没人能够阻止。

凰渊翩然而下，赤足踏在厚重的积雪上，一步一步向前走着，赤色的衣裙在素白的景色里开出了冶艳的花。

她走到一处玄冰前，里面冰封着一个女子，双目微微阖上，似是睡着了一般。

凰渊对着那女子开口，道：“玄女，你应该知道我会来找你吧。”玄女睁开眼，微笑，道：“对，我看见了。”她指的是她预见到了。

凰渊的唇角挑起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淡淡道：“那么你必定也看到了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玄女笑道：“是的，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

凰渊点头，道：“那么……”“不过，”玄女打断她，“你莫要以此介怀。”

随即玄女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一块巨大且光滑如镜的玄冰凭空出现，悬浮在凰渊面前。

里面缓缓呈现出一副图景，是青丘下的十里桃林。镜头越来越近，一个被红色火光包围的人影越来越明显，更近的时候，凰渊发现那是涅槃之火，而在火中的人，正是自己。

对于凰渊他们来说，若非渡劫，是断断不能引燃涅槃火的，否则，只会让自己魂魄离散。

而现下玄冰中的图景，显然就是她自己引燃了涅槃火。只见火焰熊熊燃烧，她的凰骨被剔除，凰羽被剥离，凰血被抽出。涅槃火不止燃烧肉体，燃烧的还有灵魂。那般痛苦，想想也是难以忍受的，而玄冰中的凰渊竟然一声不吭。

最后，她所有的东西都被剥离，光芒一闪便消失不见。她的身影也缓缓消散，变成了一块小小的琥珀石。

图景到这里戛然而止。

凰渊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看着玄女淡淡道：“他就为了这个离开我？”玄女笑了一下，道：“想必你应该猜到，你是为了谁引燃的涅槃火。”

凰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随意道：“玄女，我走了，或许日后不会再见了吧。你自己保重。”

玄女却是唤住了她，道：“我这里有一块神骨，或许于你有用。”凰渊一愣，下意识问道：“神骨？谁的？”

玄女笑道：“我的。如今我大限已至，能撑着等你到此，已是不易。”凰渊愣住了，她没想到，九天玄女竟然已经要羽化了。

玄女微笑道：“为神这么多年，太寂寞了。如今我的神骨在你手上，想来也不会被埋没的。毕竟……”她却没有说下去，只是笑得更加温婉，道：“你和凤翎，太苦了……”随即，身体化为片片素雪，散落在空中。

凰渊捏紧那块神骨，低下了头。

为什么，她要一遍又一遍的经历死亡呢？

她回了梧澜宫。

凰渊再次用幻术在梧澜宫撑起了一片璀璨星空。

她躺在凤翎寝殿内的床榻上，看着窗外繁星点点，忽然嘲讽一笑。

凤翎啊凤翎，你竟是为了不让我死，就出逃，甚至骗我予冉是你的心上人，未婚妻？

傻子，你以为我会怕死吗？结果现在把你自己也搭进去了。

“傻子……”低低的声音飘散在大殿中，带着些许泣音。

凰渊翻了个身，却不知碰到了什么，床榻边竟是突然弹出一个暗格，上面立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卷轴。

凰渊伸手，将卷轴取下，打开，却愣住了。

里面都是用法力记录下来的她的各种睡颜，皱眉的，微笑的，害怕的……最后一页，记录的是凤翎趁她靠在琉音树下睡着时，轻轻凑上去，吻住她的唇，琉音花瓣飘飞，美丽柔软。

旁边还有两个小字，是凤翎写的，他的字潇洒苍劲，然而这里却仿佛带着微微宠溺和温软。

这两个字是：“吾爱。”

凰渊手一松，卷轴掉落在地，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最终是泣不成声。

凤翎，你也是。

吾爱。

几天之后，魔界却是再次向天界宣战，他们指定的战场仍是玥阡山。

凰渊于是再次向天帝请缨，亲自带领天界士兵，赶赴玥阡山，天帝欣然应允。

而当她再次和翼夙面对面站着的时候，翼夙竟然是蓦地对她一笑，道：“凰渊，你总算是振作起来了，真好。”

青芪就站在他的身后，予冉今日却不知怎的没来。

凰渊听闻翼夙此话，蓦地一愣，随即侧头，没有说话。飞扬墨发整个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提着凰清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翼夙知道，她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凤翎，此刻想必恨他入骨吧。于是，他笑了，精致却不显女气的容貌此刻竟也带了丝丝凌厉霸气。他爽朗道：“今日，你我便再战，誓必要分出个胜负！”

凰渊闻声转头，淡淡看着他，一抹厉色极好地掩饰了眼底的难过。

凰渊，恨我吗，那就继续恨下去吧。

凰渊猛地动身，向着翼夙冲去，翼夙自然也也抬刀准备防守，却不想她突然方向一转，凰清刀因她速度过快而带出一声貌似兴奋的低吟，竟是直直向着青芪刺去。

青芪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然躲闪不及，竟是被凰清刀刺透了身体。青芪似是有些愕然地看了凰渊一眼，随即微微笑了，他倒下之前，有些莫名地轻声道：“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随后他轰然倒地，化为一条小小青龙。

凰渊垂头看着那条小小的青龙，眸子里各种情绪掺杂，显得并不平静。随后，她却是抬头看向翼夙，瞳仁中霎时凛冽，蓦然冻成了金色的坚冰。她道：“我果然还是……不能原谅你杀了凤翎。”

翼夙也没多做解释，只是无谓地一笑，抬起手上的反手刀。凰渊见状猛地攻了过去，凰清刀一声嗡鸣，两人眨眼间已是短兵相交。

凰清刀上隐约缭绕着点点赤色火线，而翼夙的刀上竟然是什么法力也没有附着，就这么凭着一把普通的刀挡住了凰渊的攻势。凰清刀上的点点火线宛如细小而锋利的刀刃，迅速割破了翼夙周身的肌肤。

凰渊眼中不禁闪过一丝诧异，然而她却还是用力咬唇，再次攻过去。仿佛要用这个来提醒自己万万不要心软。

翼夙仍是看似平平淡淡地接下了那一刀，而他的周身又被刀刃般锋利的火线伤得体无完肤，就像他面对凰渊眸子里那滔天的仇恨一般，心灵到身体都已经伤痕累累。

凰渊手中的刀一抬，再次攻过去，这次不同于前两次是劈斩而下，这次竟是直直地朝着翼夙心脏位置刺过去的。

她满心以为翼夙此次必能挡下，谁知，翼夙竟然就这样敞开胸膛，却是任由她将凰清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当凰渊感到手上一滞时，她蓦地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极其不可置信和害怕慌张，她执刀的手微微一抖，随即像是被烫伤了一般放开了凰清刀的刀柄。没了支撑的翼夙身子一软倒了下去，她一愣，闪身上前在他倒下之前稳稳地接住了他。

翼夙就这么靠在她怀里，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有些说不出的开心，那是这几十万年没有体会过的。

凰渊垂头看着他，咬唇，颤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挡？”翼夙笑道：“凰渊，我知你恨我，今日这一刀，你可解气？”

凰渊一愣，随即沉默不语。翼夙继续笑道：“当时凤翎他来救你，是青芪提出的要他用凤魂来换你安全，他为了保存朱雀圣物，自己毁掉了它。你……还会相信我吗？”

凰渊一愣，随即将脸贴到他的脸上，低声道：“翼夙，你别说话。”

翼夙不顾她的劝阻，执意继续道：“凰渊，你相信我……我并没有在为自己找借口……我是……万万不想要你恨我的。”

凰渊垂下眸子，似是有些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我知道……”

翼夙继续道：“我们魔族……流血不流泪，所以我们这一生……都不会有眼泪。否则我此刻……恐怕已经热泪盈眶了吧。”

“我说过，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你时时刻刻……都要记得回这个家……如今我是不能再陪你了……你……你可还愿意记得回来？”

凰渊不住地点头，一滴眼泪“啪”地掉下，砸在翼夙脸上。

翼夙蓦地轻声笑道：“若我生而为神族……我必定带你游遍三界美景……共享……永生……”

暗红色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再也不会有神采。

凰渊不明白，他明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明知道自己想杀了他，为什么还要心甘情愿地死在自己的手上？

眼泪顺着侧脸滑下，反射出玥阡山神魔交界处半明半暗的天空。

天界的士兵们看见魔皇已死，蓦地开始欢呼起来，凰渊就这样抱着翼夙开始缓缓消散的身体坐在战场中央，神情似悲似喜，就像一出讽刺的默剧。

她想起翼夙初见她，她将他错认为魔皇贴身侍卫，彼时他还带着孩子气，笑嘻嘻地赞叹她的原身好漂亮；

翼夙第二次见她，为她治愈伤势，带她游览魔界，赠她花海美景，他还对她说，我觉得魔族比你们神族更有人情味；

再次相见，他说，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要她时时刻刻，都要记得回家。

如今，他却因为一个误会，毫无反抗地死在她手上，临了还笑着说，若他生而为神族，必定带她游遍三界美景，共享此生。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她喜欢的，明明不是他啊……明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还要跟一无所知一样的付出吗？

翼夙，你让我怎么对你？你让我情何以堪？

此刻，予冉出现在他们身后，穿着黑色长裙，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她对凰渊冷冷道：“凰渊，把我哥哥的身体交还给我。”

凰渊一愣，随即将将翼夙的身体向她挪去。然而就在予冉快要接到他的身体的时候，凰渊只感到手上蓦地一轻，翼夙已经消散了，徒留一套衣袍，单薄地挂在凰渊的手臂上，维持着曾经的姿势。

凰渊露出了一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表情。她声音微微喑哑，抬头对予冉近似恳求似地道：“能把这衣服给我吗？”

予冉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开口，语气嘲讽：“死了才知道珍惜吗？也罢，给你便是。”

凰渊得到允诺后，将衣物紧紧抱在怀中。

她心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说着绝不抛下她的两个人，还是离开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