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卷二 凤凰恨 第一章 重回梧澜宫（1 / 1）
这一次渡劫劫真漫长啊……
青丝飞扬，凰渊的脸一点点从发间露出，带着棱角的侧脸，白皙得仿佛透明的肌肤，紧闭的狭长凤眸，和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
金色的凰羽一点点从身上褪去，露出穿着赤色衣裙的优雅身姿。一双赤足缓缓从空中漂浮而落，最终缓缓踏在白玉阶前。
凰渊身旁，是身着白衣，刚刚褪去凤羽的凤翎。
她微微抬眸，看着白玉阶上碧青色的宫殿，还有宫门前那株盛开着琉璃色花朵的巨大琉音古树，蓦然觉得人间所经历之事仿若绮梦一场，她还是九重天上那只随性不羁的凤凰。
随即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人，挑唇轻笑：“虽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然则经过这么一场劫，我却忽然觉得生活在这里的日子仿如隔世呢。凤翎，你可思念我们的梧澜宫？”
凤翎却没有回头，他的声音淡淡传来：“不过离开了一两天罢了，思念却又是何必。”
凰渊一愣，有些勉强地挑起一个笑容道：“这倒也是。那么，回去吧。”
凤翎仍没点头，只是默默地走上前，绣着金色凤纹的白靴缓缓踏上白玉阶，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凰渊随即跟上，□□的脚踩在阶梯上，些许的温凉。
赤色和白色的衣袂迤逦而上，衬得白玉阶愈发无暇。
一百一十一阶的白玉阶极长，凰渊不禁希望这阶梯再长一些，更长一些。若是走完了这阶梯，他就不会再属于她了……
然而世上如何有走不完的阶梯。
最终，凤翎的白靴踏在了最后一阶白玉阶上。凰渊听得这脚步声不禁一愣，随即侧头，未束的墨发遮住了侧脸。
从梧澜宫中跑出一个穿着淡黄色衣服的纤瘦身影，猛地扑进了凤翎的怀里，带着些许泣音和喜悦：“凤翎上神！你总算回来了……”
她从凤翎的怀中抬头，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凰渊，随即晕生双颊，有些害羞道：“凰渊上神……”
凰渊的双手握得死紧，眼中却一片漠然，她听见这人的声音，仿佛回过神来一般微微挑唇笑道：“啊……予冉，你等凤翎很久了吧。都说小别胜新婚，看来我留在这里或许是打扰你们了。那么，我先走了。”随即转身，又拾级而下。
明明是她与他的梧澜宫，如今她竟仿佛成了外人一般，真是悲哀啊。凰渊轻轻摇头，讥讽一笑。
予冉轻轻皱眉，伸手想要拦住她，凤翎却握住了她的手，默默摇了摇头。
予冉一愣，随即收回手。凤翎淡淡道：“进去吧。”予冉点头，率先走了进去。
此刻凤翎却蓦地回首，看向那个穿着红裳的不羁背影，眼中流转过一丝丝暗淡。
若是她知道的话……罢了，知道了只会更让她伤心吧。
凤翎踱步走进对于他来说阔别已久的梧澜宫，不再回头。
青丘山上，凰渊坐在穹叶身旁，抱着婆娑酿，有些微醺。她眯着眸子，看着穹叶，摇头道：“啊……几十年不见，还是你这里的酒最得我心。”
穹叶有些抽搐地看着她：“你醉糊涂了吧，你不过下凡两日而已，哪来的几十年。”
凰渊伸手拽了拽自己垂落的头发，道：“对呢，我竟是忘了。”
穹叶嗤之以鼻，随手拿起一壶婆娑酿，小啜一口，讥讽道：“回来又看见凤翎和他那个小相好亲热了吧，否则怎么会跑到我这青丘蹭酒喝。你这只凤凰就是这样，明明难受，死都不说。作为凤凰，要学会小鸟依人，你不知道吗？否则谁会心疼你。”
凰渊仍是眯着眼，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头道：“死狐狸，就知道揭短。我是凤凰，不是小鸟！要不要我变回原身给你看啊？”
穹叶摸着隐隐作痛的头，不说话。
一阵风吹过，扬起凰渊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有些寂寞的声音传来：“穹叶，大家都说我和他是天定的姻缘，那么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呢？”
穹叶挑起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道：“天？凡人把我们神称作他们的天，那么对于我们这些神而言，我们的天又是什么呢？凰渊你竟然会听信这种说法，可见你真是喜欢凤翎喜欢得魔怔了。”
凰渊随意道：“唔，我不就随意一说。我来你这里的主要还是为了你这里的点心和婆娑酿。想不到在这样的小茅屋里，你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穹叶，别在青丘住了，过来给我当大厨吧。”
穹叶的嘴角抽了一下道：“这小茅屋确实比不上上神您的梧澜宫，多谢上神抬爱，不过在下还不想离开这里，失礼了。”
凰渊挑挑眉，有些遗憾地轻叹了一口气。
穹叶看着她的侧脸，仿佛是不经意地道：“就不能不喜欢他吗？”
凰渊噗嗤笑出来：“是谁说的来着？情若能自控，便也不称之为情了。你问这话，莫不是看上我了？若是你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穹叶没有理会她的调笑，轻轻垂眸道：“凰渊，你知道的，我还在等玄染。”
凰渊叹了口气，轻笑道：“不愧是好友，真是同病相怜了。”
穹叶摇头道：“玄染和凤翎可是不一样的。”
梧澜宫中。
凤翎随着予冉一起坐下，随意拿起桌上茶杯，小啜一口，淡淡道：“我们不在的时候，麻烦你打扫了，梧澜宫不小，想来你也极是辛苦吧。”
予冉脸一红，娇羞道：“不过两日而已，予冉并不辛苦。而且，这是凤翎上神……和凰渊上神的宫殿，打扫多久予冉都是愿意的。”
凤翎随意点头，不置可否。予冉见状眸色一暗，低头。
许久，凤翎的声音复又响起：“既是已两日了，想必你也该回衢涟山看看了。”
予冉脸一白，轻轻点头道：“是。”
此刻，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回来了……咦，予冉你还在这里啊？”
两人回头一看，是满身酒气，眯着眼斜靠在门前的凰渊。
凰渊一挑眉，脸上没什么表示，却暗暗地捏紧了手指，淡淡调笑道：“呀，予冉你今夜莫不是要留在梧澜宫过夜吧？那我还是去穹叶那里凑合一晚好了。”
予冉脸上飞起红霞，连连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凰渊上神你别误会，我马上就回衢涟山了。”
说着，起身向凤翎施礼，随即迅速离开。
此刻，凰渊的眸子方才完全睁开，哪里有半点酒醉之人的模样。
凤翎看着她，淡淡道：“凰渊，既是喝了酒，便进去洗洗，去去酒气，清醒一下。”随即转身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你知道我从不会让自己喝醉，我一直都很清醒。”凰渊带着些许冷意的声音传来，凤翎蓦地停住了脚步。
“你会娶她吗？”凰渊的声音轻轻的，好像一缕轻烟，转瞬就会飘散在空气中。
凤翎没有回答，大殿内一时无声的寂静。
许久，凤翎的声音才缓缓响起：“你一定要知道吗，凰渊。”
凰渊侧头，明知道他不会看到，但还是勉强地挑唇微笑道：“你不说也可以，我不会强求。”
凤翎背对着她，微微阖眸道：“会。”
凰渊点头，仿佛开心似的笑道：“这样吗？我知道了。”旋即转身走向自己的寝殿。
凤翎却回头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心疼。
谁又负了谁的心，谁又了解谁的情。
凰渊静静站在寝殿内，看着窗外的繁星点点，□□的脚下感受到的是白玉的温凉。
天上的星星真是美丽啊，就像初生时的第一眼见到的那个人的瞳。
她和凤翎是父神留下的唯一一对凤凰，风为雄，雌为凰。
他们生来便已有人形，是以当她出生的第一刻，看到的就是那人的眼眸。
明亮，却又温润，带着泉水般的透澈，那个时候心里有个声音道：“你是凰渊，他是凤翎。”
尚还是孩童人形的凤翎遥遥伸出手，轻轻拉住她的小手微笑道：“凰渊。”
这是初见。
后来身量渐长，成了少年人的模样。
曾经她和凤翎也如此快乐，遨游天地，无拘无束，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他们总是一起去穹叶那里蹭酒喝；他们也认识了被冰封在无涯雪里的九天玄女，一起去她那里开怀畅谈。
是啊，他们也曾有过那么美好的时光，那么单纯的快乐。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凤翎是喜欢她的，就像她如此喜欢着凤翎一样。
凤翎曾带她去看过青丘山下的十里桃林，在那里他第一次轻轻吻了她的唇瓣。
当时真的好害羞呢。凰渊想起往事，不禁微微挑唇一笑。
凤翎也曾带她去看过海中的神龙出水。凰渊被突然出现的青芪吓了一跳，猛地跌进了他的怀里。他伸手拥住她，他的衣襟上，泛着琉音花的冷香。
那么美好的回忆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呢？
好像是……凰渊微微眯眼。从他去九天玄女那一次开始吧。
那一次凰渊想要去摘一些琉音花的花瓣做装饰，因此她并没有答应九天玄女的邀请。于是凤翎便一个人去了，然而……
凰渊淡漠垂眸，唇角挑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果然……不该让他去的吧。
凤翎回来的时候，带着几个小仙，搬来了十多壶婆娑酿。
凤翎指挥他们放下后，便一言不发地坐在白玉阶上默默地喝酒。
那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醉吧。
他凤眸半睁，白衣和着墨发顺着阶梯倾泻而下，流出月光的清冷色泽，带着琉音花的冷香。
凰渊不停地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凤翎却只是默默垂眸不语。
凰渊无奈，于是只好沉默，静静地坐在白玉阶下看着他一点点烂醉如泥。
终于，凤翎轻轻地带着醉意开口道：“凰渊，我不相信……”
凰渊微微皱眉，然而他继续道：“凰渊，我希望这都不是真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即将消散。
“我希望这都不是真的……”他再次轻声重复。
凰渊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然而下一秒凤翎却忽然倒在了阶梯上，微微皱着眉，仿佛悲伤，仿佛难过。
凰渊不由得摇头叹气道：“想来是真的喝醉了。”
第二天，凤翎对凰渊道：“凰渊，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凰渊看着他，微微疑惑道：“为什么？”
凤翎淡淡道：“只是想出去走走，很久才会回来，你大可不必等我。”
凰渊为这疏离的口气愣住了，刚想追问，看到他的眼神，一愣，便不再逼问，只是默默点头道：“我知道了。”
凤翎就此离开。可是凰渊却不曾遵守他的话放弃等待，她总是提着琉璃盏，站在白玉阶上，梧澜宫前，等待着，等待着。
她要为他点亮一盏回家的灯火。
等待真是一件寂寞的事啊……所有的一切都被时间渐渐地消磨干净。不知道自己以前的几十万年到底是怎么度过的呢？是因为有那个人的存在吧。凰渊这样想着。
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到底还有多久才会回来呢……
终于，凤翎回来了。
他仍旧是那穿着白衣，墨发未束，然而他身旁却有一个穿着浅黄色裙袍的女子。凤翎说，这是他在游历时偶然救下来的人，是衢涟山的山神，叫做予冉。
凰渊一愣，微微感到哪里不对。然而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深究了。她只是勉强笑着点头道：“啊，是吗。”
她努力地忽略心中的疼痛，努力地，努力地。
凤翎随意点头，随即带着予冉走进梧澜宫。
凰渊抬眸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心中蓦地一疼。
有了予冉的梧澜宫已经……容不下她了吗？凰渊想。
她刚想跟着一起走进去，然而却在门前止住了步子，殿内两人仿佛开心地说着什么，凤翎一贯淡漠的脸上竟然带着微微的笑意。她不想去打破凤翎难得的笑容。
于是她便也转身，一步一步向着白玉阶下走去，背脊挺得直直的，却略显单薄。
殿内的凤，殿外的凰，仿佛不相干一般，向着两个方向渐行渐远。原本相生相伴的凤凰，缓缓走向了不同的两极。
“就是那一天吧……”凰渊仍是抬头看着星星，轻轻地道。
她并不恨予冉，她知道造成如今现状的并不是予冉。或许，予冉确实是比她更加适合凤翎。
不像她一样不羁洒脱，是一个温暖的女子呢，这样的女子才能让凤翎的心融化吧。
凰渊眯着眸子轻笑，那笑容却不是开心的，仿佛是，哭不出来的笑容。
从那以后，她更是难得回一趟梧澜宫。偶尔回去一次，也会看见予冉仿佛女主人般地打扫整理着梧澜宫。
这样仿佛流浪一般地过日子，竟也浑浑噩噩地消磨了几百年光阴。
梧澜宫比她在的时候整洁干净很多呢。
就这样在外面仿佛流浪般的过日子似乎也不错，不用再见面，不用再思念。
直到有一天，凤翎主动来找到她，她蓦地愣住了，其实她的心里也不是不开心的。
“怎么……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了呢？”由于紧张和欣喜，话语都有些不连贯了。
而凤翎只是淡淡道：“跟我回去吧，渡劫的时候要到了。”
凰渊一愣，有些难过，但还是勉强笑道：“是呢，若是你不来找我，我倒是忘了。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作为上古之神，他们虽然与天地同寿，然而却仍是需要渡劫的，这是长生的代价。渡过了，尽享无边寿命；渡不过，就此羽化，消散在天地间。
而她和凤翎，由于是伴生世上，所以渡劫也需一起，否则，羽化是最终，也是必然的结果。
站在坠仙台上，凤翎突然淡淡道：“此次渡的，是情劫。不过不会很难，只是人间走一遭罢了，不需多虑。”
凰渊一愣，有些惊讶他竟然看出了她的紧张。她随即点点头，无话。
凤翎拉起她的手，凰渊尚且在为这个亲密行为发愣的时候，凤翎已经带着她纵身一跃。
蓦地一片琉璃色花瓣摇摇晃晃飘过凰渊眼前，中止了她的回忆。
她伸手想要抓住那琉音花瓣，然而风向一转，那片琉音花瓣又摇晃着飞向远处。
“留不住呢……”
谁都没有错，不过是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