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卷一 人间劫 第十一章 御书房谈判（1 / 1）
第二天，云戚终于带着垣国的人将清墨和秦亦存一起救上来。清墨的头发有些散乱，青瑟见状着急地拉着她，上上下下细看了好几遍，反复确认她确实无恙。
清墨不禁无奈一笑，青瑟是不成阁四卫之中唯一的女子，原本想来是和朱瞿玄郁一般板正的，如今看来倒是果然不假。
她回头却看见了随之一同下车的秦亦存，随即脸颊蓦地一红，蓦然想到今日醒来时她竟还靠在秦亦存的怀里，双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前襟。
秦亦存也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眸对着她微微一笑，表情讳莫如深。
秦亦存和清墨两人既然没事，那么他们自然是要再次踏上行程的。只因耽误了一天，所以后来的脚程较之之前快了许多，没多久，垣国便到了。
清墨抬头看着灰白色的城墙，在宽大的袍袖中暗暗握紧了拳。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她只有自己和青瑟可以依靠。
青瑟皱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轻轻伸手握住她的手。“阁主，你……”清墨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笑道：“青瑟，不必担心，我没事。不过你要记住，今后在这垣国的宫殿之中，必须要谨言慎行，一步也不能行错。”
青瑟认真点头，随着清墨一起抬头看向那高大的城门。
垣国，终于是到了。
一行人的马车缓缓地驶入城门，经过城门的那一刻，清墨突然感到心口一滞，她蓦地抬头，看向马车窗外那繁华的城市，忽然觉得她或许会在这里失去什么。
秦亦存却是笑道：“这是我们垣国的京都，繁华也不输于你们的京都吧，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语夜城。”
清墨赞同地点头：“确实是极美的名字，我喜欢。”秦亦存眯眼，笑道：“能得阁主青睐，作为王储，我感到不胜荣幸。”
马车一路不停地向着皇宫驶去。
垣国的皇宫并不如荀国富丽堂皇，然而却自有一股霸气威仪，墨蓝色的宫墙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沉稳凝重。
马车帘被一只素手一掀，一个戴着银制面具的红衣女子和一个青衣婢女下了车。
这二人正是清墨和青瑟。
在到达垣国皇宫之前，清墨就已然取出了这面具戴上。说到底她还是怕自己的另一层荀国皇妃的身份会为这次出使带来诸多不便。
青瑟倒是没有戴着面具。作为暗卫，他们本就是生于黑暗，死于黑暗，是以也不会有多少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因此她倒是并没有清墨这般的顾虑。
而此刻，在重重深宫之中。
琉亿帝秦诺谦坐在桌案之后，低着头批阅着众多的奏折，看不清他的脸。
一名侍卫走进来，跪下，低头恭敬道：“陛下，荀国使臣，不成阁阁主已到宫门外。”
他在龙纹的衬映下抬头，明明是经过了岁月沧桑洗礼的脸，却仿佛仍带如同少年人般的野心。他眼中有着光芒一闪而过。“朕知道了，今夜宫中设宴，为荀国使臣接风。”他的眼眸沉沉，不明神色。
夜晚，垣国大殿灯火通明。清墨一晃神，突然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千里之外的荀国，只是，如今她却坐在秦亦存的位置，却不免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坐在首位的秦诺谦笑道：“今日竟有幸见到名动天下的不成阁阁主，朕也是深感荣幸，不过阁主为何一直带着面具呢？朕对阁主的真容也十分好奇呢。”
清墨扬袖，掩唇轻笑道：“虽今次我作为荀国的使臣出使垣国，然而我不成阁毕竟是一方画阁，以作画为生，算不得什么高贵的营生。况且我一介小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何况如今作为使臣，以清墨蒲柳之姿更是难登大雅之堂，陛下且恕罪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大殿上在丝竹之声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无言的哑然和寂静。
秦诺谦沉默片刻，随后爽朗大笑道：“既是如此，那朕也就不强人所难了，今夜如此良辰美景，阁主且在此好好感受感受我垣国风情吧。”
清墨点头笑着应是。
丝竹之声伴随着再度响起的鼎沸人声，显得热闹无比，然而谁又知道这热闹之下隐藏着怎样的谋算？
夜色沉沉。
清墨站在垣国为自己准备的宫殿的扶栏前，脸上仍旧戴着银制面具，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青瑟静静地低着头站在她身后，默然无言。
许久，清墨方才开口，道：“青瑟，你且去查探一下附近有无垣国暗卫。”青瑟点头，身形一动，已然消失。
片刻之后，青瑟再次出现在原先所站的位置，脸色淡然道：“原是有的，不过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查探，已经离开了。如今这附近已无人，阁主宽心。”
闻言，清墨回头，微微皱眉道：“可看得出是谁派来的？”
青瑟摇摇头，却是将手伸到清墨面前，摊开，上面静静躺着一枚月白色的徽章。
清墨眯眼，笑道：“云戚……呵，我知道了。”
青瑟有些疑惑，但却并未多问，只是声音沉沉问道：“阁主，此次出使，您……用意何在？”
清墨笑了，答道：“首先试探一下垣国的反应，是主战，抑或是主和。另外，我还想知道，他们非逼我出使垣国的用意。”随即，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还有就是，带师傅离开这里。”
青瑟一愣，不自觉握紧纤细十指，问道：“慕越岚阁主竟也在这里？”清墨黯然垂眸，淡淡点头，但却能感觉到她心中的无奈与思念。
其实，青瑟等四卫和清墨对慕越岚的感情都是极深的，清墨从一个襁褓婴儿就被慕越岚带回不成阁扶养成人自不必说；青瑟等四卫也是慕越岚从小训练起，方才到达今天这等地步。
与别的暗卫不同，四卫对慕越岚的感情颇深。慕越岚对待他们并不像其他人对待暗卫一般极其苛求和辱骂，反而是善加引导，和蔼可亲。
青瑟深深吸气，随即轻声对清墨道：“阁主，我相信您一定能把慕越岚阁主救回来的。”清墨点点头，但是眼中仍是掩不住的神伤。
而在宫外的将军府中，云戚随意地坐在首位，面前跪着一干黑衣暗卫。
云戚将手中折扇打开，复又合上，如此反复。眯着眼，脸上神色难辨。
为首暗卫低头道：“将军，我等行踪已被慕清墨发现，是以……属下不得不回来。”说着，他将头低得更深，自责道：“将军，属下无能！”
云戚却是笑了，摇头道：“不不不，你们并没有错，不过，你首先须得告诉我，你们此次是如何被发现的？”
为首暗卫一愣，有些尴尬道：“是……属下是被她身边的婢女发现的。”
云戚抬眼，问道：“婢女？”
暗卫低声道：“是……那婢女功夫极好，有几分竟似我等的暗卫手段，属下见行踪已掩藏不住，因此带领部下迅速撤退。”
云戚蓦地笑了，道：“暗卫么？我想我大概知道她是谁了。”说罢，又看向面前跪着的暗卫，“你们已是垣国境内顶尖暗卫，那么，她的功夫与你们相比又如何？”
那暗卫一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道：“她……略胜一筹。”
云戚挑眉，心说慕越岚果真如此长于训练顶尖暗卫？脸上面色却不改，只是抬手挥袖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待一众暗卫离开后，云戚唇边爬上一抹笑意。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日，秦诺谦却是派人约清墨御书房一聚。
清墨心知双方谈判时间已到，却不明白为何他竟是不在众臣面前商议此等国家大事，反而要与她私下相约于御书房？
此刻已经容不得清墨多想，她快速整理好裙袍，戴上银制面具，随着前来传唤的太监一路向着御书房而去。
当站在那散发着隐隐书香的御书房门口，看着那紧闭的雕花大门，清墨用力地握紧了手指，掌心一片冰冷滑腻。
都说如今的昌盛垣国秦亦存功不可没，然而经过昨日的短暂交锋后，她此刻也不敢说这秦诺谦就是一盏省油的灯，比起秦亦存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即将面临谈判，清墨心中根本没有半点底。
然而饶是她如何紧张，清墨最终还是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木雕的大门。
秦诺谦就坐在正中的桌案之后，闻声抬头，微微笑道：“阁主请进。”
清墨点点头，随即提步而入。
就在清墨完全跨进大门的时候，伴随着一声“吱呀”声响起，厚重木门被缓缓关上，室内顿时变得沉闷昏暗，只有些许明亮光线透过了木窗照耀进了房间。
在这般昏暗的光线下，清墨根本无法完全看清秦诺谦的脸，模模糊糊，不见真容。但清墨还是一沉心，缓步走到桌案前为她特地准备的椅子上默默坐下，神色是强装的淡然。
而秦诺谦，一直静静地看着清墨的动作，直到她坐下之后，他方才缓缓开口，道：“想必慕阁主也知道今日朕邀你前来所为何事。”
清墨点点头，却并未说话。
秦诺谦也不介意，继续道：“那么，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荀国到底想要什么？”
清墨听见这话，不禁愣了一愣，随即蓦地微微笑了：“我们想要什么吗？当然是百姓安居乐业，永无战事。可是如今这话由我说却是不太合适，或许我应该说：你们垣国，到底想要什么？”
秦诺谦微微挑眉，一扬下巴，示意清墨继续。
清墨看着他，继续说道：“你派遣你们的王储来到我荀国，而在明知不可能会被答应的情况下，却还是提出了两个条件，为的，就是用这样的方法逼我国陛下答应你们的第三个条件，此乃第一重施压。”
秦诺谦眼里开始蓄着点点笑意，示意她说下去。
“你让浮湮暴露出她就是我的故人倾鸢夫人的身份，并且说出她就是我师傅之前的前一任不成阁阁主，此乃你们的第二重施压。”
“你又让浮湮透露出我师傅被你们囚禁于垣国的消息，令我不得不为了顾及师徒之情和家国之难而答应你们的条件，此乃第三重施压。”
“重重施压之下，最终我必定向我国陛下主动要求出使垣国，这样，此刻反倒该是我应该来问一问陛下，垣国逼我出使，到底想要什么？”
清墨淡然空灵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之内，带着微微的压抑。
既然秦诺谦说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么清墨相信他自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是以说出这些话也已经不再有任何顾忌。
秦诺谦哈哈大笑，带着赞许道：“确实，朕向你施压确实是想要逼你来垣国。不过今日你既然坐在这里，将这些都说了个透彻，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朕是不可能告诉你为什么朕千方百计逼你来垣国。”
清墨点头道：“我自然知道，我个人的死活于荀国和垣国而言微不足道。不过既然是使臣，那我自然是要尽到臣子本分，今日清墨还是想要问一句，垣国，是主战抑或是主和？”
秦诺谦神色认真，因笑道：“既然你如此聪颖，那么不妨来猜一猜？”
清墨皱眉道：“若是主和，你们当时自不会接受安过昀的叛投；然而若是主战，今日也轮不到清墨坐在这里……清墨愚钝，陛下便点我一点倒是也未尝不可。”
秦诺谦意味深长地微笑道：“呵呵，日后自有分晓，现在还不必焦急。”
清墨心中有些许气馁，也有些感到沉不住气。今日分明是眼前这人邀她来谈判，然而事到如今竟然是半点有价值的信息也没有，她不禁有些气结。
清墨于是轻叹道：“陛下，不成阁毕竟也不过是小小画阁，就算它事实上并非只是画阁那么简单，却又是哪里值得眼界广阔的陛下挂心呢？”
秦诺谦仍然淡笑不语。
清墨心中真的有些怒气了，然而此刻她却不能释放出来，否则很有可能就会前功尽弃，然而面前这人却着实可恶，竟然是半点消息也不透露，令得清墨有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于是清墨也默默地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良久，清墨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摇头道：“陛下既然您无心谈判，那么为何又约我来此？”她随即轻轻叹气，“那么，陛下至少应该可以告知我师傅在何处吧？如今清墨已然身在垣国国土，我师傅对你们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
秦诺谦于是点头笑道：“自然，你很快就会见到你师傅了。”
听闻这句话，清墨放下心来，旋即起身，毫不留恋，干脆道：“那么，清墨这便要告辞了，希望日后还有与陛下如此畅谈的时机。”随即，径直向着大门走去。
清墨再次推开了御书房的大门，光芒照射了进来，清墨眼瞳一缩，眸子微微眯起，许久她方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光线。
在当眼睛恢复正常后，她看到眼前的一幕却是蓦地一愣，随即皱眉。
青瑟淡然而立，默默云戚却在一旁微笑着不停地对青瑟说着些什么，而青瑟却始终无动于衷。
清墨摇摇头，如今她烦心的事已经太多，哪怕是再来一件，也有些见怪不怪了。于是她淡淡开口招呼道：“青瑟，走了。”
青瑟闻声抬头，看见带着银制面具的赤色人影已然拾级而下，身形一动，随即上前紧跟其后。
云戚眯着眼看着青瑟，眼中神色难辨。
回到宫室中，清墨照例让青瑟检查了一下四周有无暗卫存在，在取得否定答案后，清墨方才将面具脱下，随意将其搁置在桌案上后，便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蜷缩进软榻之中。
青瑟皱眉看着她。虽说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这次谈判结果或许并不乐观，否则清墨也不至于如此颓废沮丧。
然而她不会多问，只是默默地寻来一床蚕丝被，轻轻盖在清墨身上，轻声道：“阁主，如今已入秋，天色已凉。”
清墨身体微微一震，却并未回头，只是闷声开口道：“青瑟。”
青瑟一愣，随即不自觉挺直背脊，等待清墨吩咐。
然而过了许久许久，久到青瑟都以为清墨不会再有下文的时候，清墨的声音响起，依旧是空灵一如溪流溅响山泉，然而却带了深深的疲惫。
“秦诺谦方才向我承诺今日便能见到师傅，你现下也大可以安心了。”青瑟原以为清墨会训斥她莫要和垣国人过从甚密，然而她却竟是没有，这倒是有些出乎青瑟的意料。
清墨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青瑟，莫要忘了自己是荀国人。”青瑟身子一震，垂眸，默默地点头。
清墨自是看不见这点头动作的，说完这句话后，她轻轻阖眸，浅浅睡去，眉间仍带一抹轻愁。
青瑟心中却是因为这句话，联想到了之前与云戚交谈的情景，心中真真是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