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月下听竹声(上)(1 / 1)
“她走了也好。”楚留奕这样说。走了,便不会在为他所累、受到来自他的危险。
“我都已经病成这样了,你还要我给你们做信差?”洛心然缩在藤椅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她在西厢房,你怎么想的,自己去跟她说清楚。什么话都说清楚的好。否则将来错过了、遗憾了,别怪姐姐没提醒你。”
请不动洛心然,楚留奕最终还是自己去了。他看到柳星璃摸索着走到门口,左手握住锁头,右手带出挂在腰间的钥匙,感觉着将钥匙□□锁孔里,却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柳星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她没有眼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没用!她甚至开始有些憎恶自己,可越是着急,就越无法成功。柳星璃的手开始有些发颤,钥匙在手上晃来晃去,就是打不开门。
三天里,这样的事情她数不清已经发生了多少回。面对无用的自己,她无法接受!柳星璃几乎要被气哭了。
就在这无计可施的当口,她拿钥匙的右手,忽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握住。“谁?”她失明后耳力变得很好,却完全没听到这人的脚步声。
来人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将钥匙送进锁孔,推门扶她走了进去——是楚留奕。
进门后,他腾出一只手来打点好一切,另一只手却扶着柳星璃不敢放开,直到扶她坐下,然后端了杯茶给她握在手中。也许是因为听不到回答吧,柳星璃便也不再说话。
然后,他弄好了吃的,筷子递到她手中,两人相对无言。
他就那么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吃东西,心里有一股突然涌过的平淡美好的感觉。这对他来说弥足珍贵,甚至已经是一种奢求。
然后,他扶她到镜子前坐下,轻轻帮她解下头上的发钗,就拿那把小小的桃木梳子,轻轻地梳下她的头发。握着她泛着芳香、修长的头发,看着镜子里平静安详的她,他忽然停了。
好像,这就是整个世界。真想让时间就这么停下来,留着这一刻直到永远。那样,他就不必离开......
天已经全黑了,他扶她躺下,屋子里的烛光很轻微,却很温暖。他看着那双空洞、没有焦距,不再如以前那么澄澈的眼睛,一阵一阵的心痛。
一直到她闭上眼睛,他又愣了好一会儿,才舍得离开。
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关门的声音,她的眼睛才敢挣开——她早就知道,从他握起她的手的那一刻,那熟悉温暖的感觉,她就知道,是他。
只是,她不敢开口,怕一开口,这唯一的梦也碎了。她恨自己没有出息,却骗不了自己。她恨他、气他,怨他不告而别怕他忽冷忽热,恨他那样伤害自己。当她察觉出他的疏离,又如何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他有他的顾虑和担忧,她怎会不懂?只是气他不说,那是一种不信任!而当她看到他的床上躺着别的女人,她曾经这辈子都不想再见他,可是现在……
她始终骗不了自己。恨他气他,却发疯一样的想他、思念他。
屋内,她的泪从眼角滑落,一滴又一滴,落下去就消失不见。
门外,他倚在门框上,闭眼不敢睁开。虽然只有一个夜晚,于他,却是恍如隔世一般。
屋里屋外,只隔一道门,却仿佛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躺着的人睁着眼睛,站着的人闭着眼睛,默默地,在这漫长的夜里。
次日清晨
门外台阶上站了一夜的楚留奕,猛然听到屋子里传来“当啷”打碎东西的声音。他冲进门去,却看到柳星璃跌倒在地上,一旁是被摔碎的茶杯。茶水溅在竹楼的墙上,柳星璃的手被茶杯的碎片划伤了,白皙的皮肤上有鲜血流过。
她还在摸索,用她受了伤的手,试图自己解决掉遇到的困难。可是她不能,手上的伤口被碰触到,不得已缩回。
楚留奕无话可说。他不知道怎么去描述那种心情,或者根本描述不出来。柳星璃不能忍受眼盲后带给她的痛苦,他也一样不能忍受。
他蹲下来,迅速清理那些碎片。柳星璃不许,她想自己做,不想看到自己只能依靠别人活着。
楚留奕第一次,有些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就这么虐待自己和爱你的人很好吗?!”他生气了。他不能容忍柳星璃对自己的伤害。
爱她的人?......她还没有来得及辨别这四个字的广义和狭义,身体上的痛苦迫使她不得不缩了一下,一手捂住胳膊来减轻痛的感觉。
楚留奕停下,他注意到柳星璃的表情和动作。他放下手中的瓷片,探过身子抓住柳星璃的胳膊。
胳膊怎么了?是疼吗?
出乎意料的,柳星璃没有拒绝,任他挽起她单薄的袖子,本就瘦弱的手臂因为伤痕累累而更显羸弱。
楚留奕愣了。那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他早该知道,突然间失明,改变从小到大的生活习惯,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来学着在黑暗中摸索,在孤独中生活,会受到多大的挑战!
或许可能根本就无法想象,今天她跌倒、被划伤他在,那么他不在的时候呢?
她是决计不会去求任何人帮助的,绝对不会。
那么她究竟受了多少伤,痛过多少次,又无助过多少次!他不是盲人,他无法感知、无法切身去体会,但柳星璃的心伤,他感同身受。
少顷,他扶她坐下,开始帮她包扎伤口,一如很久很久前的那个月下,只是少了话语。
手上的伤口很深。如果这样的伤在他自己的身上,他连管都不会管。多少年颠沛流离出生入死,对伤口这种东西他早就视若无睹了。而今,伤的不是自己,他却无比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加重伤口带来的痛苦。
胳膊上的伤痕有轻有重,他甚至都怀疑那其中的某些是柳星璃故意弄上去的。心痛的时候,他也甚至在想,这伤痕,是对他的报复吗?……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问出了口:“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让我看看好吗?”
柳星璃没有说话,他却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在他手心里颤了一下,整个人都后退了。这句话,还是问错了。她轻轻放开柳星璃的手,起身,回头。他本不该,在此停留太久。
手却被人反握住了。很轻,却以铺天盖地的力量留下了楚留奕。转身,柳星璃已扑在怀里,泪如雨下。
没有人能够解释,究竟为什么人们总是对黑暗和未知心存恐惧。但是,当那种恐惧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你的周围,挥之不去,一直如此、一直如此,或许你会适应,但也或许,你终有一天会被它逼疯……
柳星璃何许人也?她是柳清商的女儿,是救人于危难的侠女,在旁人眼中,她从来都是那神仙一样的人物。从某种程度上讲,人们总是太过依赖她,而忘记了她也只有十八岁,她也只是一个,需要人疼爱呵护的女孩子。
“让我抱抱你……”这话从柳星璃的口中说出来,没有妖娆,没有妩媚,更没有一丝一毫投怀送抱的意味。她只是,太害怕了。
楚留奕沉默,继而伸手将她抱在怀中。他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痛苦憔悴的柳星璃。不管是在江南老店还是如今,这样的拥抱,都让他无法拒绝。
“不要走。”这句话,还是说出了口。或许姐姐是对的。他们……都该勇敢一点。“留下来吧。我答应你,等处理完这些事,如果……我还能活着,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从此不再回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只愿对她一人负责,白首不相离。
楚留奕算着日子,想着离计划实施还有几日,京城虽是天子脚下,但眼下朱弘早已忙的焦头烂额,只怕很难分心来照顾她们周全,好在江南人一直在京城,他也差不多该回江南山庄去了,楚留奕的决定,是托江南将洛心然和柳梦璃送往江南山庄,然后自己去赴那一场战事。
身为大内密探,即使明日就离开,今天也要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