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世界（1 / 1）

昏暗的礼堂中，淡青色的亮光在礼堂中央汇聚书写成着各种演算公式以及验证过程，梅萨卡清亮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中，伴随着无数沙沙沙地纸笔记录着的声音。

自从半强迫地被贝尔斯克等人委任成为城主之后，闲暇之余梅萨卡偶尔也会抽出时间来礼堂听一听讲学，当然礼堂里更多的时候还是一些高阶亡灵巫师们的辩论会。来的比较多了，梅萨卡也会上去讲上一些自己所掌握的东西，除了对于死亡法则的感悟，梅萨卡所掌握的数学知识是亡灵巫师们最喜欢听的内容。

看着浮现在空中的演算公式以及文字渐渐地变淡直至消失，礼堂里的亡灵巫师们都安静地将之前准备的一些关于实验过程中所遇到的演算问题拿出来，梅萨卡在讲学完之后总是会留下一些时间给他们解答算术方面的问题。即使赫莱士学术氛围很浓重，但梅萨卡很为城主总是有很多事务要忙碌的，亡灵巫师们也不好意思拿着问题跑到议事厅里去问，所以这个提问时间对他们来讲还是很珍贵的。

不过这一次，梅萨卡并没有宣布讲学结束。只是静静地站在台上，等所有公式文字的亮光都消逝之后，黑色眼眸淡淡地扫视过台下的亡灵巫师们，在之后，清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世界。”那个捂着嘴咳嗽着稍显单薄的女子，淡淡地，忽然将这句话抛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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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女子讲解声带着种奇妙的韵律在礼堂大厅内静静飘动，声调不高显得有些安静，偶尔还因为身上的寒毒咳上两声，贝尔克斯坐在下方静静地听着看着。

作为亡灵之父，整个赫莱士的精神领袖，贝尔克斯已经很少坐在下方听某个人的讲学了，并非他骄傲自大，而是赫莱士的事务需要他忙，而且，礼堂讲学或者辩论会这些东西，也的确对他这种层次的人已经没有太大作用了。而梅萨卡所讲的那套数学理论，在这个魔武世界真正站在顶端的人物面前，也不过是让思路更为明晰一些。之前赫莱士的这几位都已经系统地同梅萨卡学习过了那套数学理论。

不过贝尔克斯如今坐在台下，却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那天葬礼上，明眼人很容易看出梅萨卡很多话都没有讲出来。那些话会是什么？贝尔克斯敏锐地感觉到梅萨卡在想着一些很有趣的事情。那时候那女子那样的神情态度，让贝尔克斯不禁回想起了当初发现亡灵巫术时候的自己。所以他有种感觉，台上的这个人类年轻女子，心中装着故事，也装着一些可能会让这个无趣的世界变得有趣的想法。

是的，这个无趣的世界。这个被人称为亡灵之父的长者，为这个世界所用的形容词，是“无趣”。

所以贝尔克斯才会说出那句话：生命无常，充斥着混乱、污秽与痛苦。死亡意味着宁静、秩序及永恒之美。

然而，当台上女子忽然淡淡地抛出那句话时，贝尔克斯在最初的惊愕过后，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不是以往贝尔克斯的那种或温和或鼓励或慈和的笑容。

“不好的世界……”贝尔克斯轻轻咀嚼着。

站在礼堂中央的梅萨卡并不知道台下某个老家伙的心理动态，她站在台上，只是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这是一个很不好的世界。”

用词简单的，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一句话。

自从葬礼那天到今天，梅萨卡脑中所想的一直是这些事情，她也曾想着该怎么把她想说的那些说的好听一些，毕竟她要做的，其实也算是演讲一类的事情。但即便今天站在了这里，她依旧感觉没有一个词比“很不好”更为贴切，对这个世界而言。

“有些话，那天葬礼上我本来是想说的，但那天那个男孩无助的哭声提醒了我他们还只是孩子，而有些事情，一些较为残忍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清清冷冷的话，浮动在空气中，梅萨卡语音顿了顿，又忍不住抬手微微咳了一声，些许寒气在她的脸前弥漫开来，雾化了梅萨卡淡淡寂冷的表情。

“我那时候想问那个男孩，想问那些孩子，真正杀死德罗莉斯女士的究竟是什么……动手的是圣庭，帮凶是镇民，可那些受着德罗莉斯女士恩惠的镇民为什么要帮着那些光明祭司烧死德罗莉斯呢？”

梅萨卡用手支撑在讲台一侧，神色淡漠，语调寻常，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仅仅是顿了顿，又微微咳了一声，之后如此叙述道：“这个世界，奴役无处不在，这个世界，愚昧理所当然。”

作为一名穿越众，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中首先在心底涌现出来的是怎样的心情呢？有的人或许会想着称王称霸认为自己是世界主角在这个世界中大杀四方；有的人或许会想着真正作为一名西式贵族体验那种奢华与优雅；但也有的人可能只是会对这个奇异的世界的奇异之处涌现出浓厚的兴趣——或许是世界各族的独有风俗，或许是只属于魔武世界中才存在的数不清的魔兽物种，或许是这个世界的奇观异景……而梅萨卡呢？梅萨卡来到这个世界后，为之着迷的则是亚山世界里那神秘莫测的魔法。

所以才会有那个废柴的魔法学徒，才会有那个笨笨的只知道看书的维奥莱特次女。

但之后所发生的，她作为人类以及非人类的那一生所遭遇所经历的人与事……让她改变了很多，也多了很多以前不会去想的想法。

这是个不好是世界。这个认知并非仅仅是来自前世她国破家亡以及薇的死去。

“我认识这样一个女孩，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生，甚至在她的童年里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拥有什么和自己相关的事物，所以当有一个房子的主人让她住下来后，她愿意为那个房子的主人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她将那个房子的主人的姓氏看做是自己的一切，看做是自己与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之物……”

梅萨卡的记忆里，属于蒂雅的故事很长很长，然而蒂雅不论前世今生终归心中总是光明的，有一些孩子，却是从一开始就生活在漆黑之中，直至死亡。

生不知为何活的流浪儿，一生圈养在田地里的农奴，甚至是一般民众，他们所知所闻也仅仅是自己所住的周围，愚昧而无知。

即使曾在地球的时候怎么说那个社会有多么多么不好，但真正面临一个黑暗的奴隶社会，真正地剥开那奢华虚荣的表面看清下面所遮掩的丑陋、无奈与黑暗，那些事物对一个接受过人文教育的人来讲，所造成的精神冲击是震撼心灵的。

“太多太多的人，和德罗莉斯所在的镇上的镇民们一样，他们愚昧无知，他们是非不分，他们在根本上，从来没有思想没有选择权，选择不了自己要痛恨的事物，选择不了自己要敬爱的事物，活下去和信奉神，是他们从出生起便被这个世界灌输的观念……”

在赫莱士有个奇异的现象，亡灵巫师们大都是人类或者曾经是人类，在他们的一生当中他们看过很多人类社会中的丑陋得难以忍受的事情，所以他们才毅然选择投入死亡的怀抱。

梅萨卡所说的事情，让礼堂陷入沉默的氛围，在座的亡灵巫师们在他们漫长的生命当中见过或者听过太多梅萨卡所说的那些事情。

“……我们，生而为人，我们，曾生而为人，我们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一场奇迹。我们的父母，我们的父母的父母，我们的父母的父母的父母甚至于再往上追溯，流淌在我们体内的血脉，是从亘古一段一段地传承下来的。而其中又有很多的血脉，或许是被野兽吃掉而断绝，或许遭遇了天灾而断绝，而如今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件很难得的事情。明明是这种很难得的存在，却那样活着……活得不像是个人……”

那种愚昧那种狂热那种麻木，低劣的人服从高等的神，这种世界，对梅萨卡来讲太过奇怪。回想起男孩葬礼那天那张满是泪水的脸，那声撕心裂肺的哭诉，梅萨卡搁置在讲台上的手，手指下意识用力按在桌面上使得关节处泛着冰冷的白色，毫无血色，抿了抿嘴，她讲道：“我这些天脑中总是在想着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每个人能吃饱肚子，那个世界每个人能有书读，那个世界每个人，能活得像个人。”

“或许有人会说我很傻，怎么可能存在那样的世界……”

何止是在这个到处都有着饥饿与愚昧的世界，即使是曾经地球上的那个世界又何曾完全做到了这些，“但是！”梅萨卡站在讲台上，高昂着冰冷的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出之后的话：“但是我想，追求那样的世界，并不是件傻事。”

孤立挺胸站在台上的梅萨卡，寂冷的礼堂，雾霭中的赫莱士，视线慢慢放大，放大到那个每一处都有着不同色彩的亚山大陆。虚空中，一只深邃惑人的黑眸，那只眼睛中原本的魅惑艳丽陡然尽数褪去，变得冰冷残忍……以及悲伤。

飘渺中，似乎有这一句话在慢慢飘荡，似无可奈何似咬牙切齿，“这何止是个很不好的世界……这个一成不变的、该死的世界。亚山，亚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