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毒酒(1 / 1)
檀婳从房间里抬起头来的时候,脖颈酸痛,手指僵硬。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而窗外的树恰好飘飘然落下最后一片落叶。
“娘娘累了?”云芝恰到好处地端上一盏茶,而陆铮手里执着剑,倚在门框上,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檀婳轻轻揉了揉脖颈,接过茶盏来浅浅地啜了一口,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京城那儿怎么样了?”
一直未曾言语的陆铮终于动了动,轻咳一声:“皇上一直将娘娘的事儿压的死死的。昨夜也是在合欢宫歇下的。那些补药也都是没停下地叫人送到宫里去。虽然已经几个月了,却始终没人发现端倪。”他皱了皱眉,想了想道:“听说前阵子和贵妃去了趟宫里,叫皇上赶出去了,还说若是再有人扰了皇后娘娘养病便一律打发出宫去。打那以后,便没人敢上门了。”
“他这是在护着本宫还是在给本宫树敌呢。”檀婳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捧着茶盏。氤氲的热气让她的面容格外朦胧。
陆铮遥遥地看着窗外,目光飘过围墙,像是定格在了千里之外的连绵宫宇处:“皇上难得这样起了玩心,娘娘不妨迁就皇上一回吧。”
檀婳没有再纠结于此事,只是沉眸看着茶水上沉沉浮浮嫩绿的舒卷着芽的茶叶:“檀城呢?可还沉得住气?”
“娘娘宽心吧。上回丰都一事他至今尚且不知深浅,恐怕这几个月内都不敢再有旁的举动。”回话的此番却是云芝。她笃定地颔首:“只听说这几个月在朝堂上对皇上还是多有试探,皇上只是避而不答。更让他不知底细,断然不会贸然行动的。”
檀婳将茶盏搁在琴旁,伸手拂了几根弦,琴音叮咚作响。
“时候也差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了。”
戎夷大王子钟祁,秉性粗暴,生性多疑。生平最喜两件事,一是音律,二是女色。檀婳将两者相合,通音律的美人儿当前,他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依着钟慕的安排,檀婳覆上面纱混在伴乐的人之中潜入王府。舞姬起舞之时,周遭的乐声会戛然而止,唯有她会弹琴伴奏。戎夷少琴,这样独特的韵律自然会吸引钟祁的目光。而檀婳遮掩的越是神秘,他便越想一探究竟。最后,再趁着敬酒的时候将毒药悄无声息地下到酒中。至于她最后能否趁乱脱身,却是一场极大的赌局。
檀婳坐在琴后,身前是一层纱幔。帐外的舞姬妖娆地扭动着,她定了定神,缓缓拨弦。叮咚清脆的琴音如行云流水一般倾泻下来,丝丝扣扣地捉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自然,那个坐在殿中最靠里的彪悍男子也不例外。
元沐恩是琴中好手,在品琴方面亦是多有造诣。是以他不过出言指点几句,檀婳便极快的心领神会。好在幼时的技巧虽是生疏,却未曾遗忘。才在这短短几月里颇有所成。
一曲完毕,殿中竟是半晌沉寂。
难道,这精心策划的一场局,便在这里结束了?檀婳的心思浮乱,心烦气躁地根本来不及去想些别的什么。
“弹琴的是谁?出来本王瞧瞧。”
檀婳就像是溺水的人捉住了一颗被钟祁扔来的浮木,只顾狠狠地捉着,还要心怀感激。即便她有可能会死。
檀婳轻轻撩开纱幔,那些舞姬都退到一旁,她便走到殿中,依照戎夷的礼节向高台上坐在一张柔软虎皮铺就的椅子上的粗犷男子行礼:“大王子殿下。”她微微躬身,然后抬起头来。
“哦?”钟祁来了兴致,盯着檀婳:“把面纱解下来本王瞧瞧。”
檀婳不为所动。只是往后退了一步,显出极抗拒的模样。
“怎么?”钟祁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道:“本王的话你没听清?”他又重复了一遍:“把面纱解下来。”
檀婳福了福身,有些抱歉地说:“王爷,妾身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钟祁冷笑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扶手:“怎么个难法儿?”
“只因妾身是胤人,又是姬妾之身...”檀婳垂下了头,眸色暗淡,双睫低垂:“怕入不了王爷的眼。”
“哦...”钟祁的语气变幻莫测,神色亦是不辨喜怒,只是略略沉吟道:“是胤人。”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檀婳,道:“你摘了面纱给本王瞧瞧,你琴技甚好,本王很是欢喜。自然不计较你是胤人还是戎夷人。”
檀婳唇畔微扬,将面纱轻轻解下来。抬眸冲钟祁微微一笑。
钟祁见过太多的美人,是以此时见过檀婳,也并没有觉得如何惊艳。只是她那骨子里的气质到底是不同的。她的血脉是属于江南的,可她却是在京城的豪门大宅中长出的贵女。那样婉约同高贵结合起来的美丽,是旁的女子这辈子也无法达到的。
“你...上来给本王斟酒。”钟祁此话,却是正中了檀婳下怀。是以她忙应了一声,轻袍缓步地走上前,将宽袖中的药粉抖到袖边,趁着斟酒的空悄无声息地将药粉混在酒中。那药是苗疆的致命的毒药,吃下去不过片刻,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死相凄厉,很是吓人。
“王爷请用。”酒液在金樽中晃动,将那些细碎的白色粉末均匀地溶在酒中。酒液香醇,在金樽中更是好看。
钟祁不动声色地将檀婳一拉,将她整个人箍在怀里,一只手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这样轻薄的举动,只让檀婳觉得恶心作呕。
她强自按捺着自己腹中翻滚的暗潮,将金樽递到钟祁唇畔:“王爷请用。”
“唔...”钟祁按住她的手,眯着眼睛看着她,唇畔微扬:“不如美人儿与本王同饮?”
那金樽在她手中画了个圈,又回到她的唇边。他的语气分明是毋容置疑的,手上的力道也在提醒她,由不得她拒绝。
檀婳的手紧紧地攥着袖子,抬眸看着钟祁,他的眸中闪着狐疑的神色。檀婳心中只能苦笑,钟慕说他天生多疑,看来果真不假。
大殿空阔,她隐隐约约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忽快忽慢地跳动着。像是临死前的晚钟。
“荣幸之至。”她听见自己这样说,然后就着他的手,慢慢的啜了一口。
她抬起头,看着眸中疑惑尽消的钟祁,勉强扯起唇角,轻声道:“轮到王爷了。”
钟祁哈哈大笑,慢慢地转动着金樽:“不急,美人在前,自然要再好好欣赏一番。”
檀婳知道这不过是托辞,他只是在等,看看这酒中是当真没有下药,还单单是药效未到。
真是狡诈。
药效很快,檀婳的腹中已经翻江倒海,像是有一把刀,在慢慢地,一刀一刀地隔着她的小腹。每一刀都割得那样真实,那样沉稳。
一股鲜血从腹中直冲上喉咙,可檀婳却只能将那口鲜血生生逼在喉咙口,然后仰起脸来,冲钟祁微笑。
她在陪他等。在陪他尽量拖延自己的性命。
眼前逐渐变得朦胧而模糊,她隔着遥远的时光,在一片闪着微光的朦胧白雾中看见了他的面容。
凤眸微沉,眸若深潭。唇畔挂着笑意,却半分也没有渗进眸中去。他有颗很冷的心。
她曾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却在即将搭上性命的那一刻发现,她宁肯赔上性命也要做到的,是倾尽心力,亲手奉他一片如画江山。
钟祁笑了笑,终于仰头将那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的唇畔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满足的笑。胸前翻滚的血气再也压不住,一口鲜血,将他的面目都染上了猩红的颜色。
“真好。”她被钟祁狠狠地摔在地上,看着他暴怒的脸,飞快变换的唇形,可她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都死了,就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