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清烟灭(1 / 1)
自从在破庙中摆脱了那可怕的梦魇,时间又开始正常地流淌,灭便将走出覆雪山那天作为自己十五岁的生日。一晃竟然已整整三年过去。
不再是孩子的那天,灭被两单大生意同时找上门来。一单是官府的诏令,要求她协助击杀长期威胁民众安全的怪物灺。击杀是没可能的。她之前答应了帮助民众对付灺,如今已经做到。只要灺在她身边,时刻守着她,她就能保证灺不会出去贻害民众。如果灺不再在她身边,那就对不起,她“北灭”也要变成威胁民众安全的一份子了。
另一单却稍微有些难度——劫镖。雇主是个披着蓑衣系着绑腿的年轻汉子,肤色黝黑,明显是替人跑腿的小厮。他晃着银票,斜乜着她一张张地弹过去,硬而薄的纸张发出一声声的脆响。“完事之后,还有加倍。”他以为这样就能引诱灭清澈的眼中露出贪婪的光,如同之前屡见不鲜的那些傻缺杀手一样。但他不明白,钱,对灭来说,压根不值得一提。她的生活弹性极大,狐裘锦衾和薄毯硬床完全没有差别。
灭习惯性地正准备推脱,不料里屋里传来疏浚管渠般的声音,是灺!灭不知道灺为何如此激动,心里一紧,撇下那年轻汉子便奔向里间。
灺一反常态地在狭窄的屋子里跳来跳去。点心、书册、被褥、衣衫什么的散落了一地。灭没去收拾,只是站在门槛边问:“烬太,是不是想让我接这个单子?”
灺停下来,蜷在她脚旁,僵硬地点点头。
“为什么?”
灺晃脑袋、摇屁股地跳了一段大神,直看得灭满头雾水。不过她也不再追问。既然灺想让她接下这单,那就满足灺好了。灭爱怜地摸了摸灺的头,回去给了来人肯定的答复。
目标是开封府乾坤镖局老板兼总镖头,钱浅。据说,这一车镖至关重要。钱浅一行南下长江,然后过洞庭湖,再一路向西南。他们尽捡着人少径荒的路途走,以避开别有心计的人的耳目。一路相安无事,小小的劫掠虽有几次,但都很快地被打退了。目前,他们已经行至覆雪山东缘,目的地镇远府已指日可待。
看着面前百里苍茫的覆雪山,钱浅心情甚是畅快。这座山上只需要担心气候,只需要担心猛兽,唯独不需要担心人。前些年有大帮武林高手追杀一个小女孩到此,最终却落得死的死,伤的伤。身上无刀伤的,眼睛却全瞎掉了。所有人中,只有被追杀的那个姑娘全身而退,但此刻她正在洛阳一带对付怪物灺。
然而钱浅没有想到,在覆雪山西边,被多夺庄主废弃的青山寨却并不安宁。还有埋伏在等着他们,而这个人,正是当年全身而退、此刻理应正在除灺的那个姑娘。
姑娘所要做的,便是在破落的吊脚楼里搬张竹靠躺好,静静地等待目标途经。辚辚车声渐渐地近了,碾过冰玉的车轮一路上遗留了不少冰渣。冰块融化的声音、以及冰水渗进草丛的声音都越来越兴奋,如同她手中的剑一般。
通过镖物与箱子的不断碰撞,耳朵明敏的灭很容易就听出那是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他沉重的呼吸唤醒了她脑海中的些许记忆,可想破了头,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很快,灭就放弃了思考。现在并不是执着于镖物本身的时候,应该想尽办法将镖物劫出来并全身而退才是。
轱辘的滚动替灭做着倒计时。近了,近了,近了!灭看准时机,飞身掠了出去。剑与剑的碰撞愈来愈激烈。只见得火星飞溅,目不暇接,宛如节日夜晚绽放在天幕上的一绺绺烟花落痕。乒乒乓乓的声音像一支童谣:“一片积雨云嘞,赶也赶不走嘞。变个什么样呢,变朵棉花糖咧。快、点、吃、饭、快、点、歇。”
要歇了么?天色已经暗下来,接二连三奔来围观的乌云占据了半块天空,十足是个倒下睡觉的好天气。可是,灭不想睡觉。她知道,如果现在睡了去,那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现在睡不睡、以后醒不醒,根本不是她能决定的。甚至,她连选择都不能!
素来心高气傲的灭不得不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她所谓精湛的剑术在走过南闯过北、吃过人喝过血的老镖头钱浅面前根本就是小打小闹。转眼间,钱浅的重剑已经压到胸口,她完全没有足够的力气将他推开,只能咬着牙齿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青灰色的剑如铡刀般向她掼来,将她逼入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灭只觉得眼前弧光一闪,接连有数以万计的星尘从周身擦过,最后在胸口聚成一团。这团蓝紫色的光球制造出了巨大的爆裂声,也制造出难以想象的巨大的反推力,将灭直通通地震开去。那种疏浚管渠般的低哑声音又躁起来了,气流从生锈内壁上刮擦而过的响动分外扎耳。
“烬太!”刚躲过必杀一劫的灭失声叫了出来。
“嘭”的一声,灺的头直直滑下,在粗糙的树皮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来。与此同时,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硫磺味。灭心道不妙,紧接着便看到灺沾满血的头上有白烟升起。很快,白烟底端有绯红的光焰跳跃出来。在这白与红之间,灺的脸扭曲着,逐渐被焦黑所覆盖。
灭刚准备扑过去施以援手,那抹绯红光焰却突然变得鲜烈,火苗窜起来,从头颈直往灺的脚底蔓延开去。在灭来得及掠到灺面前之前,灺就已经像根火柴一样在数十秒内自上而下地燃烧殆尽。
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阵飘忽的白烟。
“烬哥哥……”抗拒已久的字词终于被巨大的哀恸推动着,冲破紧咬下唇的齿关喷涌而出。灭徒劳地在空气中胡乱抓着,心中的恐惧像个不断扩张的洞。 “烬哥哥,你有没有听见我在叫你?烬哥哥!”
回音如林间的风一般在花草树木间盘旋穿梭,拼尽力气窜上云霄,最后消散在天空尽头。
“节哀吧。”一个温柔的声音突然传过来,是背对她正在给人疗伤的那个白衣女子,“你真的不知道吗?十三早就已经死了。死了好多年了。”
灭抬起头来,满眼仇恨地盯紧那个女人。
这个消息让她格外震惊。她从未想过烬太早已不在这个世间,因为灺的出现和陪伴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个从小就长得像根火柴的烬十三,那个一直没有分化出性别的烬十三,那个总是扮作怪物来吓唬她的烬十三,原来真的是怪物!
然而更令灭震惊的,却是对面那个女人转过头之后,面纱下被胭脂水粉晕开了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