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泪别（1 / 1）
叶清影坐在床边，轻荡着双腿，眼睛时不时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高胜寒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看着她闪烁不定的眼神，道：“你真的打算和我说一番告别的话，就可以安心地跟着凌御风走，不再理我了吗？”
叶清影低下了头，“少爷……”
“如果真是这样，你就不要说了，我也不要听。”
叶清影摇了摇头，“不是想跟少爷说道别的话，只是想聊聊过去的事情。”
高胜寒有些不解，“过去的事情？”
叶清影忽然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把夫人的尸体葬在哪里了？”
高胜寒犹豫了片刻，道：“城外溪流水路多得是，我随便找了条河，让她的尸体随河漂走了。至于漂到哪里，就听天由命了。”
叶清影一惊，“你……你怎么能这样？夫人临死前不是说了，要将她的尸体带回琼楼的冰室吗？”
“她人都死了，我又何必再听她的话……”
高胜寒似乎不想再提起夫人的事，转头看向叶清影，握住她的手，一脸深切地道：“蓝妹，如今琼楼已经没有什么夫人、师父、母亲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束缚、命令我们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叶清影任他握着手，沉默了片刻，道：“少爷，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心里总觉得，少爷一定是对的，一定是为我好……但是，我今天不得不跟少爷说‘不’了。”她转头看向高胜寒，淡然一笑，接着道：“我已经不是那个被关在牢笼里二十年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了，又怎会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呢？”
高胜寒见她虽笑，却是苦笑，心中一痛，道：“夫人已经不在了，那里不再是牢笼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家，也没有关系，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和云儿都会陪着你，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家人？”叶清影眼眶一湿，“我……我已经在三年前和风哥成为家人了，我不想、也不会离开他的。”
每次听到叶清影叫“风哥”，高胜寒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难受和气闷。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凌御风。他……真的那么好？好到可以让你忘记跟我在一起的二十年？”
叶清影摇了摇头，忽然泪水不自觉地涌出，“无论风哥有多好，我都不会忘记和少爷在一起的那二十年。但我从三年前离家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以后永远、永远都将少爷和琼楼放在心底，不去触碰……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心里永远都有少爷，喜欢少爷的心情也永远不会改变。只不过苦也好、甜也好，都是回忆了……”
高胜寒握着她的手一紧，“你……你还一直喜欢着我？”
“当然了，从有记忆以来就喜欢少爷。你待我那么好，我又怎会不喜欢。虽然我被夫人逼着练功、关冰室，但只要晚上睡在少爷怀里，这一天的苦就都能忍受。待在家里虽然气苦，但我从来未想过离开，就连我以为云儿死了，也都没有绝望过……可是后来就变了，少爷每个月总有一段时间不在家，或长或短，不见人影。那段期间你总是把我关在房里，不让我和别人见面。其实不见别人，也没什么关系，但一连好几天见不到少爷，就好难过。每次你出门，我都在想，少爷可以忍受几天不和我相见，但我却受不了，是不是少爷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我呢？”
“怎么会，如果可以，我一刻也不要和你分开，我出门也是迫不得已……”
“我知道，我后来才知道，少爷是代替我扮作蓝杀去执行任务。但那时我总以为少爷是喜欢上了外面的世界，不愿意回家了……后来青儿告诉我，少爷在我的饭菜茶水中放了迷药，我恍然大悟，难怪一直使不出力气来，但同时也伤心极了，以为少爷不惜给我下药也不想我出去见你。那时就想，既然少爷不愿见我，那我索性离开家算了，就在青妹的帮助下一起逃了出去……少爷，为什么当时你不告我事情的真相呢？”
高胜寒不敢相信这才是她离家的真正理由。
他一直以为蓝妹离家出走，是因为怨恨自己将她锁在家里、没有自由，却没想竟是因为苦于经常和自己分离才索性永远不见的。
“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知道我每次出去是去做一些可怕的事情。我不让你出门，是不想你碰到夫人，不想她发现我替你出去杀人的事情。外面的世界对我一点吸引力都没有，只是杀人与被杀，肮脏得让人恶心，我不想你去接触那些可怕的事物……你又何尝不是呢，为何不把你心中真是的想法告诉我，告诉我你因为见不到我很痛苦呢？”
“我怎么可能说，就算说了，事情也不会有改变……”
“那你就选择一走了之，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当我回家看到你已经不在的时候，是多么伤心、气恼、难过和心急！”
高胜寒紧紧地抓住叶清影的双臂，颤抖地摇晃着。
“我不知道，离开家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不再去想少爷了。分别几个月后我才发现，我并不是为见不到少爷而痛苦，而是为时而见到、时而见不到而痛苦。只有我一个人生活的那段时间，虽然有些寂寞，却一点都不难过……那时我以为自己稍微理解了少爷的心情，难怪少爷那么喜欢出门，原来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有趣，有各式各样的人，和少爷不同的人，我都好喜欢……”
高胜寒盯着叶清影的眼睛，似乎看到了她眼中那个“好喜欢”的世界、“好喜欢”的人。
叶清影眼中充盈的泪水不停地滴落下来，高胜寒却不想为她擦拭。
他知道，这是蓝妹为他流下的泪水，积攒了三年、六年甚至更久。
沉默了片刻，高胜寒道：“如果不是这回我找到你，你真的打算永远都不与我相见？真的打算就这样和凌御风生活一辈子？”
“是的……”
高胜寒的心仿佛被戳了一刀，妒恨之意终于让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跟风哥在一起的这三年，我一直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少爷。一开始还有意为之，后来就真的不再去想了。有时候甚至觉得，和少爷在一起的二十年，就像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或许那并不是真的……直到一个月前再次看到少爷，我又忽然觉得和风哥在一起的这三年才像梦一般，在少爷出现的那一刻，梦就醒了，现实让人好难过……”
“你看到我，心里只是难过吗？就没有一点高兴、欢喜？”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情，看到少爷的脸、听到少爷的声音，心就像被揪起来一样，好痛，我讨厌那种感觉……少爷的出现，让我不得不面对跟风哥说的谎话，风哥一定很生我的气，说不定还会很伤心，不，他一定很伤心……”
叶清影哭得有些无力。
高胜寒看着她，她却想着对凌御风的愧疚。
高胜寒忽然笑了，一种释然的笑，他以为自己看穿了叶清影最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你为何会讨厌那种感觉，因为你以为自己这三年只喜欢凌御风一个人，但你心中一直有我，你觉得对不起他，那是一种愧疚感。你知道只要再见到我，喜欢我的那种心情就会爆发出来，而这会伤到凌御风的心。但这已经是事实了，你就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真的打算带着对我一直念念不忘的情意回到凌御风身边吗？”
叶清影使劲地摇头，“少爷，我在风哥身边，就只会喜欢他一个人。对少爷，无论是爱也好，怨也好，我都会压在心底……谁没曾经喜欢过别人呢？就连风哥也是，在认识我之前也喜欢过别的女子，但那都是过去了，只要放在心底，谁也不会在意。喜欢一个人本身就很辛苦了，我又怎会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人呢？”
高胜寒一摆手，难以置信地一笑，抓住叶清影的肩膀，大声道：“你想压在心底，就能做到吗？如果情不自禁是可以控制的，你又为何会感觉到心痛？只要你心里还有我，你就会时常想到我，做梦也会梦到我。我们不仅有过去，还有个女儿，你会时常想见她，每次见到她，就会想起我，想起我们生活过的地方、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每晚的肌肤之亲……你忘得了吗？”
叶清影原本只是啜泣，但听到高胜寒狂风骤雨般的话，看到他近乎疯了一样可怕的表情，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你是存心想让我难过吗？我认识的少爷不是这样的，他从来不会凶我，不会这么大声说话，更不会这样抓着我抓到痛……”
高胜寒见她痛哭的样子，又是伤心、又是心疼，将无力的她拥在怀中，安慰道：“我没有想让你难过，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这样回到凌御风的身边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明明心里有我，却说只爱他一个人，这不仅对不起他、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你自己。”
“我知道，我都知道……少爷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想再多陪风哥一段时间，不会很久，之后就会回到你身边……”
叶清影声音小到难以辨认，更有点不知所云。
“一段时间？是多久？别告诉我是你剩下所有的时间……蓝妹，你还记得娘传给我的那把剑吗？就在你离家前不久，剑鞘不见了。要知道，没有剑鞘的剑是十分危险的。我现在就像是那把剑，而你就是我的剑鞘，你如果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叶清影没有说话，在高胜寒的怀中哭泣了片刻，便没了声音。
高胜寒以为她冷静了下来，抬起她的脸，却发现她双目紧闭，满脸泪痕，竟晕了过去。
“蓝妹……你怎么了？”
高胜寒有些慌了，叫了几声都没有回应，赶紧将她放平在床上，探鼻息、把脉，都没有任何异常。
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让她伤心过度而晕了过去吗？
高胜寒替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看着她孩子般稚嫩的脸，和三年前没有什么区别。
大概十年前她就这幅模样了吧，为什么一直没有变化？
既然相貌、身体都没有变化，心也不该变才对。
为什么她可以抛开对自己二十年的情意，喜欢上别的男人？
高胜寒不理解，更不愿去理解。
看着静静地睡在床上的叶清影，高胜寒想起了五年前在琼楼的日子。
每个月他执行完任务回家，都会看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只要看到她的脸，就可以忘掉自己离家所做的一切——杀人，只有杀人。
每次会到家，高胜寒总会洗浴后换一身衣服才会接近她，他不想将外面的血腥带给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她，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高胜寒总会坐到床边，俯身吻下去，然后拥抱她。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三年前回家的那一晚，发现屋中空无一人。
如今的场景又像是回到了琼楼，高胜寒俯下身子，在叶清影的唇上轻轻一吻。
但是她没有醒过来，过了好久也没有醒过来。
高胜寒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这绝不是一时气急而晕了过去。从昨天开始，叶清影就有好几次出现这种状况，第一次是在石坊中，第二次是在水里救何疏烟。
叶清影这样昏迷已经将近半个时辰了，高胜寒决定不能再等下去，将她抱起，冲出了房门。
云儿在门口看到此情景，吓了一跳，“爹爹，娘娘怎么了？”
“她病了，爹爹要去找医生，你跟我一块来。”
高胜寒将叶清影抱到楼下，向掌柜的问道：“水楼城里可有大夫？”
“有好几家呢，不知这位客官……”
“找最有名的那个大夫！”
老板见他问的紧急，赶忙道：“是是，城西南有一家‘鹤须馆’，那里的鹤须先生是最有名的，基本上他治不好的病，出了水楼城也没人能治好了。你出门……”
“我没功夫记路，你直接带我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