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六十四章 黄土枯骨镇魂曲(1 / 1)
这是又一次人界之旅。
第一次是敖荣带她来的,第二次是她自己来,第三次竟是和帝泽。唯独他,说过要和她一起来看看人界,却一直没有成行。大概永不会有这么一次了。
原先郁郁葱葱的林木逐渐减少,到星星点点的绿,直至荒芜遍野。
走近一处村落,偌大的村子竟无一人在。
明明屋舍具在,却荒无人烟。空空荡荡。
显得格外的幽静。
“怎么回事?”
“大概是饥荒之年,全村没饿死的都出去乞食了。”
他指指村落周围的田亩,枯黄一片,颗粒无收。
“为什么会这样?”
“旱灾、蝗灾,人是六界中脆弱的,任何灾难都容易让他们面临死亡。”
“也许,我们能帮他们。”
她忧心忡忡,看着不远处遍布的黄土坟茔,有如乱葬岗一般,四散着白骨。到了夜晚,四处出没的野兽跑来将尸体又刨了出来,啃食骨肉。
荒冢凌乱,她有些看不过去,施法将散落的白骨聚在一起,埋进一个深坑。
“这就是天道。我的书童,你看,你自诩的仙界有没有来出手?”
她沉默。
又走了一路。路边枯骨无人拾,九歌就一一收入如影,帝泽饶有兴致地看她这么做,也不说什么。
至一处高大枯树下,才将大堆大堆的白骨埋下。
她抚抚枯枝,那棵树受了源泉的给予,枝头星星点点的绿,渐渐张开卷曲的嫩叶,重新焕发生命的活力。
不远处,有人在喊:“快看,枯木逢春了!我们又希望了!”
希望,这么一点点绿,也是希望。希望……那不过是她的一点施与。
他们悄然走开。
至城墙之下,饥民都躺挨在一起,挨挨挤挤,衣衫褴褛。
但城门紧闭。
有灾民看到他们的身影,有看到他们靠近的人,急忙爬走过来,伸出手,递过一个破瓷碗。
“赏口饭吃吧……”
有气无力地说着。
越来越多的人向他们聚拢。
“为什么大殷朝没有赈灾?”
“这里离玉池天高水远,赈灾钱粮一路运来,十有八九被克扣,何况时日极长。远水不解近渴。”帝泽解释。
九歌抬头看看城门:元若城。
有手扯住了帝泽的衣角,他嫌恶的后退,想一脚踢开。
被她及时制止了,“少爷,我们赶路要紧。”
“我们真的没有钱粮。大家看,我们身无长物,一路赶来累得又累又渴,哪位有喝的吃的,能舍予一口,日后必来相报。”
眼前的人群,听到九歌这么开口,立马四散而去。
帝泽弯起嘴角,“你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没人相助,可见人心不也善。”
“生活所迫罢了。”
她又担心问:“就这么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他不回答,只说:“我们进去吧。”
九歌拉住他,“怎么进?城门都关了。”
他嗤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这里不能用仙术,仙界有令……”
她话未说完,眼前景象一晃而过,已被帝泽带至城内。只好瘪瘪嘴,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么……
“我可不是仙界的人。你们那一套规矩,有如狗屎。”
狗屎……要是罗磬听见,一定会气得七窍流血……
城里城外竟是两番景致。
依旧是商贩林立,人群攒动,不见灾荒的影响。
她惊讶:“怎么会……”
帝泽无奈解释:“弃车保帅。囤积的余粮只供城中人用,可多坚持些时日,甚至多达几年。城门一开,余粮哄抢,城里城外就都成了灾地。”
她不由握紧拳头:“罔顾人命!自私自利!”
他摇头:“你想得太过简单。一餐饭,可分十人,人人能吃饱。可是让一百人吃,人人都不饱……九歌,你怎么选?”
九歌低头不语。
走了一段路。她突然停住道:“我选每个人都有饭吃。”
帝泽笑了,继续走。
“你觉得如果是毓景,他怎么选?”
她愣住,为什么又要提到师父……
“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确实,他是仙尊,对六界众生都心怀大爱。可是九歌,人只有一颗心。他装了世人,灵戒装了你,你怎么选?”
她怔怔看着眼前人。愣住,没有作答。
虚幻了身周的人流与街道。
他装了世人,灵戒装了你,你怎么选?
她为什么要面临这样的选择,她有自己就足够了。
“不能选,是不是?”
她避开:“少爷,我们走吧。”
越过他要往前走,却被他一把拉在身后。一辆疾驰的马车擦身而过,他是在护着她。
帝泽看着先走一步的背影,叹气。你留下来的血脉,其实是个胆小鬼……
他疾步赶上,“书童应该走后边!”
九歌斜瞪他一眼。自觉后退一步。她那么听话,表面是平静无波,实际上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他只有一颗心,他装了众生……明明她也是众生里的一个,为什么要这么无情地抛弃她……
他们来到东门,这里一样也是城门紧闭。
她停下步子,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
“九歌,任何地方都可以,我们走着走着就到了。”
她坚定语气:“我觉得我们到这里,是上天的指引,是为了来帮他们。”
“上天?哼,我不信这个……”
“我们可以帮他们降一场雨。虽说雨时有令,但迫于时势,这么一次也无不可吧。”
他不屑一顾:“我可不当好人。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有违天时,你随意用这力量易被人发现行踪。”
“那就发现呗,我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眼睛细眯成一条线。“那为什么不回狐丘,难道不是怕人找到?”
她被戳穿心事,尴尬转身。
“走吧,找人相助。”
“找谁?”
“你的灵兽,敖荣。他是龙族的,本就是嗣雨一族。让他来即使有违雨时,也无甚大碍。”
“可是……我不想回、回万妖宫。”她扭捏着。
“我知道,敖荣此刻也不在万妖宫。他回东海去了。他一定会去狐丘找你,我们去往狐丘,到时请他相助不就行了。”
她迟疑几分,还是点了点头。
“听你的。”
想了想,她又说:“还是这样的你比较好。”
“哼……叫少爷!”
“少爷……”
帝泽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幼时曾和帝渊一同偷下凡间。到了人界,也像我们现在一样,化身成少爷,他就扮作我的书童。这么久了,我竟还记得这么清楚。我们那时有多高兴,他大概早忘了。在他印象里估计只剩阴枭晦暗的我了。后来,被父神母神发现,将我们绑了回去。他们连问都不问,就觉得是我拐着帝渊偷偷下人界去的。他们这么以为我也就这么承认了。以至于很多事,不论怎么发生的,都是那个戾气甚重的帝泽做的。绝不会是帝渊……”
他几乎没对别人说起过曾经。今天不知怎么想告诉九歌,要是没有预言认定他出生是不祥的,那大概,他也不会是这个性格,他只是朝着大家都认为的那样变化发展了。
“少爷,你……”
“别那么看着我。”他打断她的话,“我可不喜欢我的书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不需要。”
她收回视线,觉得抱歉。
“是,少爷。”
“这样才乖,走吧,出发……”
她看着帝泽的背影,心里感叹,不是帝渊不懂帝泽,而是他不让帝渊懂,他将自己的伤藏得太好了,永远是一个人在伪装。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的关系悄然变化了。没有性命相挟,没有威逼利诱,有的只是平和安静的相处。
少爷……她这么称呼他的时候,他总是能真的笑。
从元若到狐丘,很远。
因此,帝泽犯懒,让九歌御剑带着他。
逐流剑很久没有从如影中出来,一见到阳光急不可耐地狂飞几圈。它停下来的那一刻,剑尖直指着帝泽,闻名作响,毫不客气。
他无奈:“真是一把疯剑……”
九歌急忙握住逐流,“没事的,帝泽要是敢伤我,你再出手也不迟。”
他嫌恶似地跟着九歌踏上逐流,逐流剑更是反抗地重晃了一下。
“小心我把你给熔了!”
九歌听帝泽的玩笑话,忍不住弯起嘴角。
“走吧,去狐丘。”
她拈诀飞升,倏尔腾入空中,进入无边云层。剑身不长,他们挨得很近,她一个侧目,就见到帝泽的脸。他也常常穿着白袍,不同于灵戒沉郁的蓝。可那眉眼一看更妖异。同样的白,她脑海中浮现的另一个身影,清浅、怒容、痛苦、无惧、微笑……每一个表情,她都能想象出,为什么要这么清晰,清晰得仿佛可以触摸到。他打她,这么顺手,她差点就习惯了。嘴上的冷言冷语,心却不停地靠近。
这一次,就让她在这一次,学会狠心地放弃,就这一次吧,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