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八章 最是人间留不住(1 / 1)
无人拦阻他们的去路,殿内屏息。
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孽徒往哪里走!”罗磬飞身一掌击向灵戒身后,灵戒凌身震开罗磬。
罗磬“噗”一声口吐鲜血。初阳忙跑去扶起他师父。
众人皆惊,灵戒竟然能不费吹灰之力重伤掌教。
无人敢继续上前。
灵戒抱着九歌,跃身而起。
“我妖皇灵戒与流岚势不两立!”
“妖皇?”殿内一众人惊讶万分,妖皇混入流岚百年竟无人知。
“竟然是妖皇。哼,我流岚竟然收了这两个孽徒!”罗磬愤愤,抚着胸口。
“师弟,师弟!你去哪?师弟……”罗磬看着毓景离去的身影呼喊道。
毓景颓然出殿,连罗磬的叫他也不回应。
心下漫开的伤口,寸寸心疼。
师父,现在可信九歌了?
可是,晚了。
……
她毫不在乎的眼神刺伤了他的心,不要师父了么,他又错了……
这次,彻底失去了她。
那张惨白的小脸一直晃在他脑海里,久久不肯散去。
师父,师父……
他好像还能听到她的叫声。
等此仙会结束,为师与你一同去人界走一番。
如今,他与谁一道走这一趟。
也罢,他也从未游过人界,注定此生无法成行。
因为得到过,才知失去的滋味。孑然一身,唯珍视这个徒弟,竟不能信她护她,算什么珍视。
毓景立在流岚后山峰顶,看苍茫白雪皑皑,从未有过的孤寂袭上心头。
他从来,只有自己。
历代妖皇住所,万妖宫。
九歌躺在房中,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颜姬,竟然是颜姬的香味。
侧身睁眼,铺天盖地的花海,妖艳淹没了灰暗。颜姬催人动情,可为何此刻,九歌觉得难过的不能呼吸。
她晃动身子,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躺在泉水中央,而那池水由于她的动作晃开一阵阵涟漪,微波荡漾。
“我奉劝你还是不要动了。”
这声音,好生耳熟,竟然是,竟然是如墨师叔。
“如墨师叔,你怎么在这?”九歌发问。
如墨踏水点足到她身边。
“我是被我那不肖徒弟请来的。”话中带着隐隐怒火。
“请?我以为你被关起来了。”九歌的发丝在水中拂动,她也确实动不了,整个身体向僵住了。
“他封住了我的仙元,如今的我与凡人无异。这与关禁有何区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若是想走,我劝他放了你便是。”
“他让我来治好你。我相熟百年的徒弟是妖皇,你又重伤来此,流岚定是出大事了。”他苦笑,又继续道:“我其实时时都可以离开,只是灵戒也知道,我不会离开。”
“师叔为何不走,灵戒他逼你?”九歌不解。
“不是他逼我,是我在逼我自己。”他神情黯然,垂首凝视水波。
“真是可笑啊,孤云凡波用你的命来威胁我,你却原来是自己要呆在这的。”她无奈地笑了,这个世界可不就是这么可笑。
“九歌。”他叫她的名字,神情悲伤,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久久无言。
水面连同他们的静默平静下来。
每个人心里随岁月增长,都容易扎根一些故事,或喜或悲。随时光清浅,或是日久弥深。殷如墨是那样一个人,简单自在,爱玩笑,整日扎堆在医书丹药里亦不觉得枯燥。而这样一个人又带了怎样一个故事,将自己填在平日的嬉笑里。
岁月对于仙来说,已然太长太淡,悲伤被迫拉长,就像无数紧绷的丝线割入肉体,疼痛但不剧烈,血珠顺着丝线渗出,久而久之,竟有些习惯。
他替九歌掩好领口,细细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笑笑。
九歌做好了准备,安静听如墨的故事。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就像你一般大。眼角有颗泪痣,喜爱穿火红的衣衫,总是懒得束发,爱跳爱蹦。她是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原本是要掌浴火阁的。可是,你也知道,在流岚你根本没有听过如越这个名字,她和我们上一辈的怀卿师叔一样,被隐去了姓名,没人提起她,好像她不曾存在过。”
九歌听到怀卿的名字,心里微微震动。
却依旧安静地聆听如墨讲话。
“她是最小的师妹,我们都纵着她,惯着她。你师父不一样,他从小就像一块冰,师父说毓景是惊世之才。师妹呢,是天生惰性,整日在流岚飞天入地。我就像一块木头,日夜呆在药室专研医术。她常来欺负我,有次还故意将我的医书都烧了个精光。”
说到这里,他好像能看到当时的景象,不自觉地笑了。
“我从不能对她发火,她做错事总是一脸无辜,你不怪她,她反倒愈演愈烈,丝毫不思进取。可我就愿意这样惯着她,喜欢她来捉弄我。那时我还不懂,原来这是宠爱。终于,她不愿意只在流岚浑闹,到了下界。谁知恋上了一只火狐妖。说起来你们还是同宗。”他看看九歌,继续开口:
“仙妖殊途,她却义无反顾,誓要与那只妖一起。”
如墨顿了一顿,手不禁颤抖。九歌知道那是如墨的心结,他不能自医的伤。
“那是她要的,我就想方设法地帮她,替她挡雷火劫,就算差点废了我一条手臂。替她拦住师父,跪在擎苍殿外十天十夜,直到无力坚持。谁知师父竟然趁我昏迷,以我之名,诱她来见。火狐妖被诛。她那样恨我,看着我的眼神恨不得抽筋剥皮吞骨嚼肉,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诛仙台上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她根本不愿去抵,不过两道天雷就自散了仙元。”
“从头至尾,她都是我看着的一个人,从不属于我。却独独恨透了我一个,诛仙台上她一句话不说,一滴泪不流只狠狠地盯着我。”
“她根本不知道,我背手而立的那只手,白骨森森是为她。也不知道,我如何支撑着虚弱剧痛的身体站在那里看她,又是多么想冲过去想替她挡天雷。”
“她又何必知道呢。那段故事里,我不过是她恨了的,怨了的一个,除了我,别无他人。”
“九歌你看,我几千年前,放不下。如今,还是放不下。是不是,很傻?”
他苦闷的胸腔里,燃烧着痛苦的火焰,灼烧着他空洞已久的心房。纵然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如墨师叔怎么会傻呢!在我看来,你只是痴。人说世有无情人,却有痴情妖。师叔你算是个痴情仙了。”她笑着看着如墨,眼角却滑落一颗泪。
“我以为你跟着毓景百年,也随他冷情冷性,原来也懂男女情爱。”他眼里闪着笑意,从来这样的如墨才是九歌认识的。
“我师父,他,确实太无情。”想起师父,心里又有些难过。
“毓景,从小就是这样。他其实很累吧,站的太高,看的太远,身边亦太冷。”他摇摇头,叹息。
“师叔,爱上一个你不该爱,也不会爱你的人,是不是,太累了。”她的唇苍白,皓齿轻动,从如墨的故事里,她找到了自己的痛。
“累。可是愿意。如果时光倒流,我想我依旧会这么做。”他语气坚定,神情淡然。
低首又想想九歌的这句话,心下震动。看九歌那样子,难道她……
他眉头一拧,“我希望你,不要和我一样。你爱上的人若是站在云端,你只能仰望。”
她不再言语,确实,从来她就是仰望的那一个。
四下又陷入寂静。无人注意灵戒的到来。
“师父在与九歌聊些什么?”灵戒轻轻出声。
如墨低眸,“你如今是妖皇,我配不上做你师父。”
“自然配得,还记得当初师父夸我是万年难遇的医术奇才。你教我的,我都虚心接受。君倾囊相授,我必涌泉为恩。”灵戒认真地说。
“我不过尽到些为人师的责任。如今你要我救治九歌,我也应了。现在你可以说,为何让我来此了吧?”如墨双手环胸,大有听者姿态。
“其实也无所谓隐瞒,我所做只是为了九歌。”
“为了我?”九歌冷笑,“真是谢谢你,让我成为被流岚抛弃的一个。”
灵戒无视她话里的嘲讽,继续道:“我一直在炼前世忆。想知道我与九歌的联系。为此,我便骗灵修师兄说距蓬莱东南万里之处有株灵芝吸日月之精华,如今正好采摘。他好药如痴,便央了血凤同去。如此,我炼前世忆也就不为人知。自然,我现在是知道了我的前世。”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九歌忍不住问。
灵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着之前的话题,“别急。听我慢慢说。”
“在我知道前世之后,不久,迦南州妖魔动乱,红衣与段世倾风去镇魔。于是修书将师父调走。机缘巧合,我遇到了如越的转世。索性引师父到万妖宫。红衣受伤归来,我在她的药里下了息血术。又利用孤云凡波对九歌的嫉恨,让她与我一起陷害九歌。”
“其实,我只是想让九歌看清流岚的真面目!看看那仙界究竟是多么虚伪,假善!让她最终回到我的身边。”
九歌:“所以说,一切都是你做的?”
“是。我只是没有想到孤云凡波那个贱人会伤你如此,我定会让她千刀万剐!”灵戒怒火中烧。
“为什么你没有想过,我身上的伤痛都是源于你。”
“可是,你不会恨我。九歌,你说,你现在恨我吗?”他摸摸九歌的脸庞,轻抚她额间紫印。
“很奇怪,我应该恨你,可是我并不。”她皱眉。
即使知道了一切,她仍是对灵戒无怨无恨。
灵戒付之一笑,取出一粒丹药,放于九歌口边。“前世忆,忆前世,你吃了,便明白了。”
如墨拉住灵戒的手腕,想要制止,“前世是过去,不应该拿过去纠缠现在。”
灵戒不怒不恼,轻笑:“即使如越已转世数次,她只有那张脸。师父不是依然为她留在这里。”
如墨黯眸,松开手下的禁制,有些事他同样做不到,又怎么来要求他人。
“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九歌,我从来不喜逼迫和杀戮。”
九歌并不迟疑,张开嘴,吞下那颗墨色的丹药。
她对自己的过去,同样好奇。
前世忆,起效极快。
十万年的记忆犹如滔滔江水汹涌而来,占据今生的记忆。她不由痛吟出声,头痛欲裂,冷汗涔涔。
只有无尽的黑暗,对漫长的静寂。要么是无休止的对话,玩笑。
十万年,只有她与灵戒两个人。那时连人都不是,他们连形体都没有。
待她再一次睁眼,眼里多了岁月沉淀的空泛,麻木,原来只有一瞬,心可以老却。
他们的前世太久了,久到闭上眼睛都无法想起最初是如何开始的。
时光寂寂,花落无声。
无仙山上的风太大了,吹走了砂砾,光滑了他们背后的石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