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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过,檐下的风铃泠泠作响,如碎玉相击,如溪涧流水,分外悦耳。
严宇城静坐在窗前,微凉的风穿过他半透明的魂魄。他本该感到刺骨的疼痛,可那风铃响得太动听,让他不禁想起陆云安在耳边轻轻唤他名字时的温柔声音。
那声音真是让人迷醉,一时间仿佛连灵魂都被涤荡干净,全身的痛苦不知何时都消散无影。
他甚至感觉连原本情势恶化的魂魄都止住了消散的趋势,他也不会像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那样,时不时感到一阵预兆般的心悸。
预知梦里的情景与现实重合,他本该纠结到底,辗转反侧,可听着听着风铃清响,他竟也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隐约察觉,背叛从过去到未来都从未存在,陆云安他爱着自己,始终如一;而预知梦也并没有欺骗他,只是他自己蒙蔽了自己。
噩梦惊醒之后,他武断地为陆云安定了罪,对他进行了残酷的审判,却没有发现,这一场血案,他从始至终都错认了当事人。
在所有人都在逐渐接受“失忆”后变了性情的严宇城之时,只有陆云安看出了,这个拥有一模一样容貌的严宇城已经不是他倾心所爱的那个。
所以他才会在面对“严宇城”时表现得异常温驯卑微,转过身去之时,却恨得刻骨铭心。
严宇城自从离魂之后,一直在唾弃自己的愚蠢,可从未有一次,悔恨来得如此清晰而深刻。
如今的他绝望地发现,自己醒悟得已经太晚了,根本回不了头。
或许他只能被困冒牌货的身边,等待那场已经被透露了情节的结局,等待着未来,他的云安举起手中的利刃,朝他换了主人的躯体挥下梦中鲜血淋漓的一刀。
严宇城终于明白,这场终局对于自己不是噩梦,而是解脱。
他站在窗前抬头仰望着泠泠作响的风铃,脸上现出了释然的笑,却是眼底一片凄凉。
——是能解脱了。只可惜,他这一辈子,终究还是负了云安。
……
风铃在檐下挂了好几日,冒牌货对它也喜欢得紧,尤其在清音带起一串铃音之时,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驻足凝望。不知道是风铃真能保平安,还是腕上的佛珠真的有效,冒牌货总是遭遇意外的厄运似乎得到了遏制,整个人顿时清闲安定了许多。
他是一个不甘于寂寞的人,见自己大概已经躲过了劫数,立刻又兴致勃勃地投身于名利场,在各种宴会之中游走。
这一夜纸醉金迷,觥筹交错,冒牌货眉目带笑地在衣冠楚楚的男女之中穿行,眼中流露出如鱼得水的兴奋。
被躯体所困强行拴在他身后的严宇城则是一脸阴沉。
他本就不喜欢这种戴着虚伪面具的场合,现在成了没有实体的魂魄,来往的男女毫无所知地从他的身体中穿行而过,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
而他更恨的是,他在世间能停留的时日或许不会太多了,这恶鬼竟然还将他带离云安的身边,让他和云安相处的时间又少了一些。
但冒牌货不能感受到严宇城的愤怨,他的心思全部都在宴会场上。冲着一旁美丽优雅的长发女子风度翩翩地点头示意,他随手从侍者手上的托盘里端起一杯红酒,浅浅地抿了一口。
拉图干红的味道十分浓烈,层次丰富,他将醇厚的酒液慢慢地咽下喉,眉梢一挑,露出十分享受的神色。
严宇城看着他抿下这口酒,不知为何魂魄忽然感到微微的发热。
可大概是错觉,下一秒这样的感觉就消失了。
冒牌货酒色微醺,正准备迈着步子去找人交谈一二,忽然身体一僵,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严宇城眼看着他强压着不适,快步走到宴会厅一侧偏僻的露台边,借着窗帘的遮掩,用手扶着墙艰难地站立着。
夜色深深,露台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冒牌货的脸色白得像一只厉鬼。
他一手撑在墙上,十分狼狈地弓起腰,疼得双目都被激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一阵热流冲上喉口,他身体一颤,呕出一口鲜红的血,无力地软倒在地。
半晌,疼痛似乎缓解了许多,他才慢慢地从地毯上直起身,搀扶着冰凉的墙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巾擦拭了一下唇边的血迹,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得凌乱的衣物,等着脸色缓过来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冒牌货是一个十分注重形象的人,他绝不愿意被人旁观到自己的狼狈,因此他一直贴着墙,选择人少的路径前行,偶然碰上认识的人,也会很自然地露出微笑点头打招呼。这样一来,短短的一段路,他花了不少时间都还没走到头。
严宇城却没有心思去关心他的举动,他的脑海中还保留着方才在暗处一瞥看到的画面——
陆云安站在露台昏暗的拐角处,身形隐藏在微弱的灯光之后,静静地望着狼狈地呕血跪地的冒牌货,和严宇城预知梦中的另一个场景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藏在这里的,这会儿冒牌货正昏昏沉沉地扶着墙试图站起来,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可严宇城的魂魄离他很近,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
他的眼中没有愉悦,也没有复仇的快意,而是像预知梦中一样,现出一丝隐晦的惊喜。可这惊喜只是在他的眼底一闪,随即又立刻沉寂了下去,好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泊。
严宇城被无形枷锁拖走之前,一直在回头望着他。
这一晚的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一片黑沉沉的天幕,无声地笼罩着整个世界。
宴会场上灯火通明,奢华又迷乱,而陆云安孤零零地站在露台上的背光处,安静地融进了黑暗里,好像一切的喧闹繁华都与他无关。
夜风呜咽着刮过,带着让人心颤的冰冷,可陆云安的身影却让人感觉比夜风更冷。
恍惚间,严宇城竟以为他正在一片荒凉的原野上,茕茕孑立。
他看见陆云安抬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墨色天穹,双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来。
明明那么远,他却看得无比清晰——
陆云安在说:少爷。
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复苏过来,严宇城瞪大双眼,恍然意识到,从前的陆云安一直都在唤他少爷,只有偶尔情动或者恍惚之时,会叫他一声“阿城”。
而从见到冒牌货的第一眼起,陆云安对他就只有一个称呼——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