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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弥漫着恶劣的烟雾气息。
一个干瘦的老道士士穿着松垮的灰色道袍,一手提着一柄油光铮亮的桃木剑,另一手拎着一个铜铃铛,一抖一抖地摇晃着。他脚下迈着扭曲的步子在屋内围着冒牌货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一派得道高人的作风。
一旁摆着一个青铜香炉,未曾熄灭的一簇火焰在里面闪着细碎的红光。老道士故作玄虚地转了几圈,转得头也晕了之后,从怀中掏出一打沾了黑狗血的符纸,“呔”地大喝一声用桃木剑从中刺入又抽出,然后将符纸丢入香炉中。
火舌舔上画满了奇异纹路的符纸,呼的一声窜起一尺高。焦黑从纸边蔓延,烟灰伴着刺鼻的气息朝周围散开。
“咳咳、咳咳……”被燃起的符纸一熏,冒牌货剧烈地呛咳着,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老道士却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提起桃木剑,摇着铃铛在他周围踱着步子。等到香炉内的符纸全部燃尽,他才把长长的袖摆一挽,从炉中捞出一把香灰丢入一个盛了清水的银盅里,然后一手端起银盅送到冒牌货面前,道:“饮下!”
冒牌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连原本希冀着道士能驱逐这雀占鸠巢鬼魂的严宇城,也对这个明显在卖弄的老道士再无半点信心。
老道士端着银盅老半天,见冒牌货连接都不接,气得吹了胡子瞪起眼睛:“贫道为善人耗了十年道行,才请出了三清座下真人赐下解厄济困之甘霖,以救善人于水火之中,善人缘何拒而不受?”
冒牌货听得老道士不文不白的台词,脸皮僵了僵,朝着一旁的董夏望去:“这是做什么?”
董夏讷讷地道:“据说这位……呃,虚空道长很有本事,也许……可以解决主人的问题?”
冒牌货听出董夏自己都在不自信,顿时哂笑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快走!”
老道士士见屋内这两人丝毫不给自己面子,长眉一竖,怒道:“善人身后的红衣女鬼最迷恋男子色相,喜用法力作祟伤人性命,善人被她盯上之后,只能日日遭受无妄之灾,讲不定哪日就真的被她害了去。贫道有心助善人解厄,善人却百般推脱,莫不是不识好人心?”
这次冒牌货还没说话,董夏已经尴尬地唤来人,让他们将这个义正词严的老道士“请”下去。老道士把银盅一摔,气恼地拂袖而去,连吃饭的家伙也没顾得上带,留下冒牌货站在一地烟灰中,哭笑不得。
“这都哪儿和哪儿啊!”冒牌货摇头笑了。原本看到道士有点紧张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甚至多了一分奇异的安心。他走上去拍拍董夏的肩膀,道:“都是迷信的东西,我只是偶然运气不好,几件事故撞到一起了,过段时日自然就好了,何必病急乱投医!现在不都说要相信科学嘛,还什么红衣女鬼,难道世界上有鬼么?都是人编出来的!闹这一出白白惹人笑话!”
——呵,自然是有鬼的,你不就是吗?
严宇城沉着脸瞪着他,又生出了想将这个无耻的恶鬼撕裂的心思。
但他低下头看着十指的指尖,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绝望——这些时日,纵然他想尽一切办法,他没有躯体保护的魂魄似乎还是受着外界的影响,一日日地虚弱下去。最近他已然发现自己原本凝实的影像变得略微的透明起来,就像他正在空气中慢慢地融化一样。
或许要不了多久,他连魂魄也会一起消散,再不存在于世间。
不入轮回,真正的灰飞烟灭。
可董夏看不到严宇城,跟无法探到他的心理活动。因而他听完冒牌货的一番话,点头表示受教,又叹道:“这个虚空老道在本地还算有些名气的,谁知是这样不靠谱的模样,主人说得对,都是骗人的玩意儿。今后我再不干这样的蠢事了。”
冒牌货露出满意的神色,但随后目光在室内一扫,立刻皱起了眉头,询问道:“云安呢?”
董夏愣了一下,才低声道:“云安他……大清早就到贺岩山的普善寺去了。”
“普善寺?”冒牌货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惊讶道,“他到那儿去做什么?”片刻后自己反应了过来,扬声道,“他也去找这些骗人的和尚道士了?”声音中带出了不满,却没有多少忌惮。
董夏道:“云安也是一心为主人着想。我都病急乱投医了,云安大概比我更加担忧主人的状况。据说普善寺的香火很是灵验,他应该是去那儿为主人祈福了。”
冒牌货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微微恼火的样子,但是毕竟顾念到陆云安是为自己祈福才上的山,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正当他想要走出乱糟糟的大厅之时,一声开门声响起,陆云安捧着一个古旧的木盒子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看到冒牌货时眼睛亮了亮,脸上现出柔和的笑意,道:“主人。”
冒牌货上下打量了陆云安一下,发现他脸色略微疲倦,原本总是理得十分整齐的头发也很是凌乱,看出他今晨奔波得十分辛苦,心里不禁软了一下,原本想要教训他几声的心思也淡了,只温和地道:“云安,你去休息一下吧。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今后不必去寻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没用的。”
陆云安却固执地摇了摇头,从那个盒子里取出一串暗紫色的佛珠,朝冒牌货递了过去,道:“主人,这是普善寺住持永慧禅师在佛前供了多年的手串,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安神定气,对身体有好处。”
他走近了,冒牌货才闻到他的身上也沾染了淡淡的佛香,似乎在香烟缭绕的寺院里呆了许久。
面对递到眼前的佛珠手串,他瞥了一眼便不耐烦地推开,道:“料子不错,但不是有年头的东西,看样子是最近才做出来的,只是用特定的手法炮制过,骗人的玩意儿。”
陆云安的脸上染上了黯淡,冒牌货心里也生出一丝不忍,正要开口安慰他一下,董夏却忽然插口道:“主人,你不要怪云安不谨慎,他也是太过于担忧您的安危。我不知这佛珠怎样,可永慧禅师的事我之前是听过的。他架子很大,又极为固执,有人欲掷千金求他开光的佛珠他都拒绝了,说是只有怀着十二分诚心来求的人佛祖才会感念护佑,因而云安得到这东西一定不容易。”
冒牌货抬头看着董夏,董夏想了想,继续道:……我知道去年有一个人为了从永慧禅师那儿求来一串佛珠,在普善寺足足住了一个月,天天清晨在佛前诵经,后来才得了永慧禅师的赠予,云安他……”
冒牌货眼神一凝,抬手止住了他的话。他上前一步凑到陆云安面前,用手掌轻轻拨开陆云安额前的发丝。
象牙白的肤色上,额头那一块的红肿极为明显,不知叩首多少次才会磕成这样。冒牌货用极柔和的力度碰触了一下他的伤处,温热的手掌慢慢贴上去,像是在抚平他的疼痛。
“下次别这么傻。”冒牌货的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接过陆云安手上的佛珠,胡乱套在腕子上,问道,“那老和尚哄你磕了多少次头才弄成这个样子?”
“不多的。”陆云安低声道:“……只是九百九十九个而已。”
冒牌货握住他的手,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再一次道:“云安,下次别再这么傻了。”
陆云安却抬头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为了主人,云安做什么都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