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欲知劫数(1 / 1)
黄昏时分,我径自坐于潇湘馆窗前闲看,却见无瑕于这时候过来。
他也没有进来坐的意思,只是对我一笑,神神秘秘四下里看了看后,凑近窗子,悄声:“妹妹,明日一早我带你出门去个好地方,你且早些睡了,明也好早起。”
我颦起一对秀眉,禁不住自语喃喃:“且去什么地方,须得这般神秘?”
“妹妹也莫要问,我赶明儿叫茗烟备下匹马后,你在后门等着就是。倘使路上别人问起,你就说要随我去北静王府便好。”语尽,又是一笑,也不等我再问便已将身离开。
这个无瑕,到底在搞什么?我不禁抿唇笑笑,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也罢也罢,他总是这般,时常出些小点子俏皮、打趣我。权且不去想了,明日早起便知端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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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我不等紫鹃服侍便径自梳洗齐全,披了件淡纱外衣,足以应付得了晨时那一份薄凉。
莲步轻移,至后门处,果见有匹马备着。
无瑕恰恰这时于角门里将身出来,遍体纯素。见了我后,一语不发,跨上马背弯腰将我抱起,安安稳稳放在他身前,顺势扬鞭急走而去。
景致两旁不间断游移,簌簌,好不有趣。我还是第一次骑马,兴奋之余,身子难免有些不适,又怕又慌,却也少不得掩住,急问无瑕:“你这是往哪去?”
无瑕并不正面作答,反却侧目问过我:“妹妹且瞧,这条路是通向哪里的?”
我细细审视良久,虽并不时常出府走动,倒也识得去向,疑虑盈盈,恐他走错了地方:“这里一路向北,出去了冷冷清清,并未有得可玩的地方。”
“正要冷冷清清方好。”无瑕摇头道出这一句话语,并不像平素里的玩闹说辞。
座下马儿早已转了两个弯子,出了城门而去。我越发不得主意,私自随了无瑕出府戏耍,倘若传出去,难免惹得闲人非议;可转念,正正因了是无瑕邀我,便没有什么可惧怕的。甚至心底,还隐隐有些连自己都尚且不敢深想下去的心思。就这般与无瑕一去不复返多好!自此后,畅游山水间,再看不得世人幅幅丑恶至极嘴脸,芜杂、阴霾心思!
正思绪纷飞间,那马儿以一气跑了七、八里路。人烟渐渐稀少,芳草肆意蔓延。
这时,无瑕方勒住马,回头问我:“我们去看看这里可有卖香的?”
我四下望望,人烟稀疏,摊落更是芜杂,哪里会有卖香的?便少不得颦眉摇头,转念间,想起什么,又不由惊喜道:“你要香做什么?对了,我记得给你的小荷包里放了几节碎香,你用它便好。”
一句话,提醒了无瑕,他小心取出那荷包,摸了几节出来,终于不再对我隐瞒什么,全盘托出:“我带妹妹来,就是要往那两里外的水仙庵上香的。我知道妹妹素来喜欢静读佛法,此番一来,刚好排解心绪。”
我心下又有疑惑,不禁连连问过,说无瑕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原信佛,可这水月庵里供奉的是洛神,并非西天诸佛。他又素来不信世人供奉在上的神灵,怎的就会带我来此膜拜?
无瑕对我言辞却一脸的不以为然,相反,语声还有些沙哑,似要哭出:“正因这里供奉的是水洛神,才正好借我一用。好趁着明白的时候,将日后注定会香魂离了我去的故人祭拜一番。若等得她随水而逝那日,我定是不知道的,七尺棺不可扶一扶,真真可悲的紧!”语尽,打马加了两鞭。我正待要想时,脑中却全然渗不得神思进去,正苦恼间,早已来至门前。
无瑕携我进得门去,并也不拜洛神像,只管远远鉴赏。
虽通体泥塑,却真宛如游龙,翩若惊鸿之态;荷出绿波,日映朝霞之姿。
无瑕曲身,含泪施了半天礼,又问老姑子借来了香炉,往院内寻一干净地去。
我痴痴站于洛神像下,不跪、也不拜。一时里,忽有了一种幽幽的共鸣,恍若我的身、我的心、我的一切都俨然于这洛神融为了一体去。朱唇不觉轻喃,眉目莹润:“淼儿,你若有灵,香魂多情,纵是往后逐了水去,与无瑕阴阳相隔,也要常来看看他,未尝不可。佑他来世也托生个女儿去,与你一处相伴,再不可托生这须眉浊物了!”
还未待我说完,无瑕便折回来,正听得后,撑不住笑了:“妹妹莫要胡说,我原是带妹妹散心的。方才却不知怎的,竟有了些许神情恍惚,若是说得什么混账胡话,妹妹切莫见怪,更不可往心里总也放不下的耿耿于怀。”
我顿然一个霹雳,只觉混沌神情霎时转为清晰,眼前澄澈异常。
想也是累得紧了,固出了什么迷乱神子,急急点了头去,嘱无瑕快些回还,莫要园子里的人们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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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还之后,我在怡红院厅堂等候无瑕卸去素衣,换上华服,便一路急行至了外祖母处用饭。
想是因了出去时日不多,众人没能察觉,固也没问,少不得寻了位子做下。
良久,席罢,外祖母好兴致,召了戏班唱曲,唱得是一出《荆钗记》。
外祖母、王夫人等看着不觉跟着入了戏,心酸落泪之间,有叹的,也有无奈的。
我看着看着,也是感从心生,便侧目与无瑕悄声道:“这王十朋也真真不通的很!俗语道‘睹物思人’,天下水虽多杂乱,却也总归一源。不拘哪里的水舀起一碗看着哭去便是,何必一定要跪到江边上做什么?祭奠过后,便也情尽了!”语尽,眉心处略微弯下,有了怅然存着。
无瑕不答,只是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