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宝钗说教(1 / 1)
且说我一路走走停停,就在离潇湘馆不远处的一个分路口,却正碰到宝钗走过。
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躲她自是躲不得了,也只好低头向她做了个礼,笑语盈盈问出:“宝姐姐这是往哪里去?”
“颦儿你跟我来,我有一句话问你。”她也不答我腔,只是自顾自的微微皱起眉心,低语轻声,煞存着一番深意。
我一时摸不清她这葫芦之中卖了什么药,又找不到搪塞推脱的理由,为了不失礼统,少不得随着她转身另觅一处幽静花阴之下站了。
“你跪下,我要审你!”谁知,才行至此处,她却冷不丁的笑着吐露出这样一句话来。
我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她审我什么?纵是我有什么不周之处,也轮不到她审啊?
想于此,不禁下意识回顶:“这宝丫头可是疯了不成?你审我什么!”
宝姐姐却是冷笑,完全没有凑趣逗弄的意思,眉心微挑,不依不饶:“好个不出闺门的姑娘,好个千金大小姐!你且想想,你都说了什么?”
我仍是不解,面上只管笑着,迷迷茫茫问回:“我何曾说得什么了?你想是拿着了我什么错处,倒是说来听听!”
宝姐姐摇头阵阵嗔怪,语气肃穆:“你装什么!晨时我去找你,都在那潇湘馆窗子底下说了什么!我竟不知是哪里来的。”
我闻得,少不得一惊、一颤。莫不是方才目送无瑕之后,疏于检点,咏念的几句情诗被她听了去?观宝钗一脸怯态伴怨怪,想也没得差池。
我不觉飞红美面,脑海一片慌乱。被她收罗了去,又将如何是好?想于此,少不得赔笑遮掩:“好姐姐,我也是随口说的,哪里就知道说得、说不得?你教给我,我再不说就是!”
宝钗却也娇羞,见我歉然而笑,便也连连笑语打趣回复:“我也不甚识得,只是见你说的怪异,固请教一番。”
真真是宝姑娘,说话向来便是滴水不漏,一句就将自己的神思掩了去了。
我经久不语,宝钗适才收了她那副严肃说教的神情,换得往昔温良笑语,盈盈悦人:“你当我怎的?我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言此,略顿一下,“只是我们到底是女孩子,不识得字还好,识得了,捡些正经书看才是正理;如若不然,倘使移了性情,就再不可救了。”
我听着这软语徐徐,心下也不由暗自钦服。难怪这宝姑娘轻而易举的便收罗了诸多丫头、主子们的心。
亦远亦近的基调,若近若离的语气,听罢后,周身也是温软,少不得连连应过,只有“答应”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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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宝姐姐后,我也再无心回去,想起前几日外祖母在大观园里受了些风寒,请医生来,开出几副药吃了。便协同宝姐姐一道往老太太处探视。
进得门请过安后,适才瞧见王夫人刚好也自无瑕那里过来。见我与宝钗在一起,显然有些惊疑。想必她方才定是识得了我的心思,知我原是找借口回去。我便也不做声,朝她行下一礼。
宝姐姐凑上外祖母近前,朝着外祖母温婉一笑,带了关切徐徐:“老太太这会子可大安些?”
外祖母慈祥回之:“难为你们这些孩子惦记,今日已然大好。方才里,吃了凤丫头送来的鹌鹑崽子汤,倒是有味儿。”
王夫人忙陪笑着搭话道:“这也是凤丫头懂得孝敬,不枉了老太太素日疼她呢!”
宝姐姐回眸瞥我,唇际丝丝浅笑,是以提醒我经久沉默的不合时宜。
我原是放心不下惜我怜我的外祖母,方才随了她过来。只是眼下观这曲曲邀宠献媚的做作情态,面上也免不得轻蔑阵阵。经宝姐姐这目光一唤,唇际越发的不受用了,少不得讪讪冲了王夫人一句:“那汤虽好,可到底是鹌鹑炖制,为去腥而多加汤料,想必不对稀饭,又怎适合老太太受用。”
宝钗闻得我此番言语,知我酸意涌上,忙不及众人反应便接了尾去,面上含笑点点:“颦儿所言极是,莫不如打发厨房取几个生的,炸一炸,用盐浸浸,吃粥便有味了。”言此,不忘朝着外祖母嫣然而问:“老太太且说可好?”
“嗯。”外祖母倒没大在意,顺势点一下头。
王夫人面上全是漠漠,也未多提,只是命人往厨房传话去了。
“我打发人请你,不为别的,只是想跟你念叨念叨无瑕的事。”外祖母又向王夫人笑道,“去年我就有了这个意思,偏生到了跟前就有大事混过。今年人又齐全,料着又没事,也该说说这事,咱们大家好好生乐一番。”
我一听“无瑕”二字,心间自是一提,整个人身子都在颤抖。
外祖母要与王夫人谈及无瑕何事?再者说,有何事竟定要同王夫人商议?莫不是。。。。。想于此,免不得阵阵百感交集,心里魂里,半是激动,半又隐忧。
“我也这么想着呢,既是老太太高兴,何不就商议定了?”王夫人轻笑缕缕,目指宝钗,又道:“有道是金童玉女,若为无瑕说得,倒也周全!”
“金、玉”?闻得这两个分外醒目的字眼,我周身又一颓然,丝丝不祥之感涌上。漫了天、漫了地、漫了心。
“非也,非也。”外祖母却摆摆手,笑着打趣她,“金玉烂俗。独玉无瑕,趁林娟秀。我倒是有那木石之意呢!”
我不自主的微瞥宝姐姐,见她正端坐几前抿嘴品茶,面上依旧带笑,一副与世无争,不关己事的样子。
外祖母这话,无疑为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木石姻缘”,这不是我与无瑕常常挂于嘴边的说辞么!原来外祖母也这么想着。如此一来,便是大喜。在她老人家心里决定的事,府里旁人纵有再大权势,定也扭转不得。只是宝姐姐听罢之后,竟是不急也不恼,莫不是我素日太过疑心病重,反倒将她当成了假想敌?
正忖度间,也少不得急急等待王夫人话语,揣摩一番她的态度。
“老太太怎么想着好,就怎么样行,我全听老太太的。”王夫人也不多做忖度,赶忙接了茬去,却冷不丁将话锋转过,“无瑕命里那事不该过早,不如你我先这么定下来,等往后过个一年、两年的再操办也未可行啊!”
“你可是应下了,到时候可莫要做悔才好。”外祖母半凑趣半叮嘱的紧跟着道。
“有老太太在呢,媳妇怎敢做悔!”王夫人连声附和,却也不看着我。
短短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我却历经了一番大悲大喜,暑往寒来。想得方才里种种思潮情态,免不了会心一笑。微笑之余,心中尚有阵阵隐忧存着。到底是口头权宜,尚且未能成得定局。幼时,老师便常常教导我说,莫要将那表面之事算数,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实在的;反之,一切虚浮,若要太当真,反比失去那些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更加心痛。
想于此,眉头微微颦起,纤纤柔心上下左右又是一番思量。
世事无常,难说,难想,也懒得去想。一切顺其自然,岂不甚好?只但愿,誓言得长久,容人共婵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