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六章(1 / 1)
待我披头散发出来,外间竟然整饬一新,我顿足良久,抬眼,只见窗边一抹熟悉的雪意。
自打被李沐邪弄来魔界,堪堪不过几十日未见,那人却仿若在梦中一般,一如回忆中清冷,一如回忆中孤高。
我的心情剧烈起伏,垂首间只觉一股腥甜上涌,连忙循着摇光教的法子,压下一腔的冲动,只低声叫了一句先生。
两字一出,虽血意压了下去,泪意却涌了上来。
直到看到东华,我方才记起,若没有那些时不时涌上心头的记忆,我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平凡女子,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该烦恼的,兴许是未来如何讨得婆家欢心,纵然很难,也不会比这些三界恩怨更烦乱。
而这三世,东华都是第一个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撇开那些有的没的的感情,即便到了今日,我亦说服不了自己狠下心去对待他,而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好像一个见到父母的孩子,所有的委屈忍不住要哭给他看。
那人身穿白衣,脊背挺得很直,听到我的声音,身体猛的一震,半晌,慢慢回首,犹豫地唤了我一句“上善”,便再也说不出话。
这容貌,清冽如同酒窖封存梨花香,与我初见他时,别无二致。
那时,苍生初始,我于地下沉睡,忽觉遥遥有人呼唤,魂魄终于在这黑暗中聚成形体,破土而出的刹那,耳边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念道:“今两神同生,生于东海之上者为男,赐名青提,生于伊川者为女,赐名婉妗,着二神速回天界复命。”
一时有些呆愣,不晓得这天界在哪里。愣神间忽觉眼前的光线些微变化,我抬头去看,一人着白衣,负手而立,端得是清冷孤高淡雅如莲,肝肺皆冰雪。
却偏偏让我觉得亲切异常。
“你是谁?是刚才说话的那个么?”
“我叫,青提。”
青提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我低头想了想,忽然想到什么,眉眼弯弯地抬头问他:“你与我同生天地间”
他轻轻点头,伸手给我:“天帝召我们去天界。”
伸过来的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赌气地放进他的手中,竟连他掌心都填不满,忍不住抱怨:“为何你长得这般好看?”
触手微凉,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他拉我起来,眉眼一弯,霎时周身的清冷不再,添了些许柔和:“你长大了,必然比我好看。”
我被他说的甚是受用,哼哼唧唧了半天,又道:“那为何你一出生便是这般身量?”
青提将步子放到我能跟上的速度,静静地听着我说话,直到听到此处,才微微侧过头道: “我生于东海之上,实则灵识早在许久之前便开化了。”
“那你为何现在才出世?”
“我在等你啊……”
“是我把你唤醒的。”
“哎”我小跑几步,拦在他前面倒着走,问道,“你为什么要唤醒我啊?”
“我与你同生,是天命。”
是以,在我尚不用跟着帝俊学规矩的那些时光里,性子沉稳的东华帝君,如父如母地照看着我,虽则性子偏冷,却细心异常。
直到那一纸婚约下。
思及此,眼前这人的眉眼与记忆中的重合,我仿佛再次听到他那清冷的声线,淡淡地说着天地同生是天命的论调,有些无力地坐下,低声道:“青提”
他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颤着声音问道:“你……记起来了?”
神色间似乎有些被刻意压下去的慌乱,和一丝不明显的期待,我细细看着他的神色,点点头。
他却如同耐不住了一般,急切地探寻:“那……”
我低低地笑起来:“我没有入魔,李沐邪。”
眼前的人愣了许久,这张脸在过去十六年甚至过去七百年里,各色表情轮番上演,比之我做婉妗的那几十万年里丰富得多,却从来没有这般呆愣龟裂的形容,看的我赏心悦目,不由得暗赞李沐邪竟想出这样的方法逗我开心。
待到那厢惊愣够了,李沐邪便不屑再伪装什么清冷上神,衣服随之变成一如既往的艳红,懒懒地坐下,嘟哝道:“没想到装东华那厮这么累。”
语气里没有丝毫骗我的歉意,反倒斜了我一眼,好似在抱怨我让他受了这样的罪过。
我心知他好奇我是如何看穿他的伪装,便慢条斯理地斟茶自饮,待到那妖冶的眸子升腾起烦躁,悠悠地开了口:“其实装东华是很简单的。”
“啊?”
我低头吹了吹茶叶,看到李沐邪眼神一动,笑道:“魔尊应是许久没有见过东华君了吧?”
李沐邪因着我的称呼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恶狠狠地道:“叫我李沐邪。”
我被他噎了下,万没有想到他的重点竟放在了这里,好在不过一会儿他便忍不住好奇,和缓了脸色道:“大约从五万年前就没见过他。”
那便是了,东华君这些年,从生到死地照顾了我三遭,只怕再也寻不到当初的清冷了,他性子本就不冷,只是那些年时不时端着他上神的架子,如今放下了那份端庄,隐约变得十分没脸没皮。
只是这些形容却是不能对李沐邪说的,于是我只得暗示:“东华君近些年的性子约莫是变了,下次若想假装,烦劳魔君去同他处一处。”
李沐邪瞪着眼瞅我半晌,负气而去:“你终究还是对他十分在意!我说了叫我李沐邪,你若是再叫我魔尊,我便将那小不点宰了去!”
……
我哑然无语,他这是,拿陌黎来威胁我?
似乎什么时候,他也是这般拿陌黎威胁过我?
我低头想了想,未果。近期思绪着实烦乱,源源不断地想起先前的事,倒是对近七百年间的事有些模糊了,若是想的多了,甚至有种不知今夕几何的茫然。
可什么时候,陌黎同李沐邪这般亲近了?想来我也几天没见到陌黎,这家伙不会去通敌叛国了吧?
暗自笑了笑,忽然想到李沐邪今日的来意,瞬间满身血液顿住,如同被冰封了一般。
我怎么忘了,他如今却是来试探我的?往深了说,用东华来试探我,说是故意刺激也未尝不可。
这么说,血引一事,绝不会是摇光的猜测这么简单?
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李沐邪若真是当年东皇太一,他这性子,变得就不只是一点点。当年东皇任性嚣张,可做的事情顶多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没多大的恶意在其中,若非知道他本性纯善,东华也不会放心建议他去管理妖界。
可如今他统管着妖魔两界,所做的事却从来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性格变化如此之大,不可能没有原因。
可这原因是什么呢?
我这厢思虑着他何以变得这般性情,忍不住想到底什么人可以导致他性情大变,这般想着,忽然便想起一个人。
帝俊。
待到真想回忆,记忆就变得十分不可靠,我想了许久,仍旧记不起他是如何应劫的,只隐约觉得这是个关键,若是想不明白怕是几天都睡不好。思索一阵,我便匆匆披上一件斗篷,披头散发地跑出去寻摇光。
谁料这一跑,竟叫我误打误撞,正撞上陌黎那货,腆着一张小脸在调戏女孩子。
那厮昂首挺胸,夸道:“我可是天界太子,你知道太子是什么意思么?意思就是说若是我爷爷西归后,整个天界那就是我的!”
我晕了一晕,脚步如同生了根,再也难挪动分毫,只觉那个一脸崇拜的小女孩十足的熟悉,直到她清脆的嗓音响起来,我方恍然她居然是前几日那只真身极其丑陋的凤凰颜夕。
“那你爷爷什么时候西归啊?”
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祖宗竟然在公然咒天帝嗝屁……其中一个还是他亲孙子,不晓得给他听见要做何心境。
终究陌黎啧了一声,道:“我爷爷身体硬朗的很,再过个千万年不成问题,其实天界太子听起来就已经很厉害了啊!”
后一句在女孩子明显变得敷衍的目光中渐渐弱了下去,我于心内大笑不已,颜夕哧地一声,毫不掩饰地道:“太子嘛,听起来无非是你有个厉害的爷爷。”
“……”天上地下五万年,陌黎这祖宗一向是被捧在手心的,还没受过这般奚落,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登时就红了眼眶,说话都没了以往的利索,“你,你为何总是欺负我……”
那张小脸如同豆腐做的,一双眼睛含着两汪泪,将掉不掉,看的人心都软了,恨不得将他抱进怀里哄。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不吃他这套的主儿,看他这样似乎很是开心,拍着手笑眯眯地道:“我欺负你你还是跟着我。”
“我……哼!我走了!”
“哎小陌黎别走呀,哭给我看先……”
……
我们家陌黎就这么着被拐跑了?
我忍不住出了些声音,那厢闹着别扭的两人看过来,陌黎故意压着的泪意瞬间决堤,毫无矜持地冲进我怀里,泪珠撒了一路:“呜呜呜上善姐姐你终于好了!颜夕一直不让我去看你,说怕打扰了你休息,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陌黎!让陌黎担惊受怕好些天……”
我受着他的冲击,一边斜眼去看颜夕,只见她低眉顺目,做出一副惶恐的姿态。
小丫头,倒是会欺软怕硬。